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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生镜(22)+番外

作者: 关山空门 阅读记录

小狐狸瑟缩着,眼睛眯得紧紧的,嘴巴吐出一截粉粉嫩嫩地小舌,轻缓地喘着气。

仙翁拄着乌木手杖迎了上去。

“不知帝君前来所为何事?”

帝君冷冽的气息褪尽了,眼中尽是隐痛。将怀中雪狐往仙翁身前送“劳烦仙翁给这只孽畜施清心咒。”

“可这小狐年纪尚轻啊,可有回旋余地?”

“仙翁无需顾虑,它自生来就是跟我的,一切全凭我做主,那些记忆不要也罢。”

仙翁领着帝君入了金殿,我呆呆地趴在岸边鹅黄嫩草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原来司命仙翁也可以施清心咒,那是不是我去厚着脸皮央求一下,就可以前尘尽忘,从今以后活得轻轻松松无忧无虑?

虽然现如今我醉复醒貌似无所牵绊,但是我心里清楚,那些过往仍然是埋在我心中的尖刺,稍微触碰就痛彻心扉。

狗皮膏药一样黏在我背上的小孩儿突然在我耳根上狠狠咬了一口“你听到了?”

我不明所以地回头“啊?什么?”

他迅速摊开柔嫩的小掌覆上我的眼睛“没什么,睡觉!”

我又不情不愿地被他当条软毛毯垫了好一会儿,还好他身量小、骨骼轻否则非得被他压出个好歹来。

直到清亮的浅水被暖阳照得温热,青衣仙娥的竹筏来去了数趟,我还没回神,低声自言自语道“要不,忘了吧?”

趴在背上原以为早已经睡着的小孩儿却闷声闷气地冒出句“随你。”

我愕然地转过头,却又被他按了回去。

他小小年纪,看着纤弱可欺,没想到力气却是出奇的大,我几乎被他制住无法动弹,止不住地害怕我会被他玩到大。

待帝君依旧阴沉着张脸抱着小狐狸腾云而去后,我咬咬牙,一把将小孩儿从背上掀下去

“叔去办点正事,你等会儿再来烦我。”

小孩儿手搭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将草叶碾得细碎,长睫低垂着也没多言语。我看他难得这么老实就转头进了金殿。

殿内铜兽香炉青烟袅袅,蟠龙柱旁挂着竹丝帘子,仙翁端坐沉木案前,青瓷茶盏中碧螺悠悠。

仙翁淡笑着冲我摆了摆手“怀瑾快过来。”

我低垂着头,心里七上八下,扭扭捏捏移到了案前“仙翁,能不能……给我施…清心咒?”

我攥紧了拳头,时间突然流动得极慢,我煎熬地等待着。

仙翁掸开衣褶中的落花,拄着手杖站起身,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我的额上。

“不能。”

我一下抬起头,眼中浸满亮晶晶的泪,晃得视野模糊不清,既委屈又失望。

我颤着声音问“为…为什么?”

仙翁将手放下,卷起竹丝帘,缓缓踱到檐下“你早就忘了。你的记忆残缺不全,零零整整的已经无法扰乱心绪了,不过你臆造的情境和实情倒是拼凑得严丝合缝。”

我听完云里雾里的,明明凡间那些惨痛的经历在我脑海里清晰得恍如昨日,甚至连裴桢皱眉的模样,宋懿冷笑时嘴角扬起的弧度,厉燃臂弯的力度……点点滴滴只要拎个头绪,就能在我眼前完完整整地铺开。

仙翁不答应我,一定是受了厉燃的嘱托。

我悲愤交加,不受控地冲到仙翁跟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求仙翁成全,我没忘,真的没忘。”眼泪一滴滴砸在汉白玉上,止不住地哽咽。

仙翁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白衣翩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蜷在檐下,颤抖地抱着肩膀,无声地啜泣着。

一双小小的皂靴停在我面前,小孩儿小心翼翼地在我面前躺下,伸出细瘦的胳膊把我头强拉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把我当只毛毛熊一样胡乱地揉。“没事了,不哭。”

他身子单薄娇小,怀抱一点都不温暖,我俩团在一块儿,莫名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心里晕开一阵暖意,也许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正当我开始拭眼泪,归鸾泽中荡起一声浑厚低沉的龙吟,银龙破开如镜的深碧大泽,雪亮的水花猛地炸开,把我和小孩儿溅成落汤鸡。

厉燃匆匆赶过来,拎着小孩儿后襟远远丢开“滚一边去!”

出乎我的意料,小孩儿并没有抽抽搭搭地哭鼻子,他从容地将散在胸前的长发甩到身后,阴着脸端坐着,一片一片撕着地上的花瓣,杏目直勾勾地瞪着厉燃。

我挥开厉燃的手,自己挣扎着爬起来“你为什么阴魂不散?”

厉燃掐着我后颈就往阶下拖“别老是和他混一起,他,他不是什么善茬!”

我被他提溜着脚尖都沾不了地,粗声粗气地吼“你也不是!”

☆、第 22 章

时光飞逝,小孩儿仍然每天像只小尾巴一样黏着我,进进出出都要牵着我,攥得我手心生疼。一次我想躲个清静,溜去了前殿。

一晃进门,我就傻眼了,裴桢正坐在花窗前和司命仙翁对弈,幕帘微动、华光满室,裴桢还是一袭凌然的玄袍,发带漫飞不止。

仙翁执着白玉子瞄到了廊柱下呆愣着的我,他棋子照落,并没有招呼我,只徐徐笑道

“冥帝陛下最近不是对着面观生镜,就是来我这惊寒台下棋,几万年了还不知道冥帝日理万机竟还有如此闲情雅致。”

裴桢低头思索着棋局淡笑不语。

我正要灰溜溜地跑开,仙翁却突然扭头唤我过去“怀瑾,掺茶。”

我手指绞缠着衣袖,磨磨蹭蹭半天还是挪步过去。

替裴桢斟茶时,我手不停地颤抖,细细的水柱不时浇到青瓷茶托上。

仙翁抚着白须“这是新收的小童子,怀瑾。”

裴桢冷冰冰地抬眼看了我一眼“嗯。”冷漠地好像初见的陌生人。

我草草将茶杯灌满,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匆忙之间带翻了殿内的铜兽香炉和矮案上的一把古琴。一路上磕磕绊绊狼狈不堪。

天界不见尘世烟火,年岁一页页地揭过,弹指间便沧海桑田。

后来天帝新得一子,金云漫天、霞光万里,大宴天界众神。

小孩儿看我成天懒懒散散无事可做就把我强拉着去了。

凌霄殿内灯火煌煌,矮几摆满珍馐佳肴、琼浆玉液,觥筹交错间群仙都露了醉态,同凡人一样嬉笑怒骂吵吵嚷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殿内仙家锦衣上沾了酒污,鬓发散乱,歪倒了一大片,我和小孩儿安安静静地占了最末一席,哼哧哼哧地扫着盘子,吃得津津有味。

小孩儿举箸的手突然顿了顿,我莫名其妙地抬头一看,大殿外流云似燃,天光在门口撒开一面金色,两个俊逸清瘦的青年并肩踏进殿来。

我咬着筷子傻傻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故人。

我慢慢地将眼前的场景和前世我生日时裴桢和莫小白在酒店门口并肩而行的画面重合。

也许时间是疗伤圣药,也许厉燃的仙元能抚平一切伤痛,我平静地拿过金樽,敬了自己一杯。

酒香醇厚、入喉久久回甘,从今以后前尘往事,不再掩于尘埃也不用刻意回首。

几个半醉半醒的上仙跌跌撞撞地迎上去拉扯起他俩来。

“冥帝可……可几万年……难得一见啊。”

“执案使快来……跟本仙……挤一处坐。”

“稀客啊,稀客。”

……

后来偶尔会听见归鸾泽中来来往往的竹筏上青衣仙娥说起冥帝又上了惊寒台和仙翁对弈,但只隔咫尺一道白墙,却再也没见过。

厉燃也没再出现。

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还亲昵地揪着我的脸,凶巴巴地恐吓我“不许总跟着那孩子乱蹿。让我碰到,就把你捉去洵水。”

他同在人世一样,在我眼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我没有庆幸也没有失望。一个成天在眼前晃着的人,突然没了,刚开始不习惯,慢慢也就适应了。

后来听大泽里浮上来透气的老龟说洵水换了新王。我猜毕竟时间久了,沸水也会晾成薄冰,他没兴致再逗我,回去风风光光接他父王的衣钵当他的王是合乎情理,最明智不过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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