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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相诀(50)+番外

作者: 满絮 阅读记录

她知道,他是说久别的琅嬛。

琅嬛抿嘴一笑,应是:“这几月委屈殿下了。”说着,她敛笑肃容侧头打量大殿内的漫天白幡,凄凄凉凉一番景象,给风一吹,更添一分冷清。其实倒也说不上冷清,毕竟是一国君王的丧事,殿内梵音不曾断过,高案上礼器祭品亦是摆得齐齐整整,足了帝王的规制。但那又如何?如今天下谁都清楚,若那继任之事一日不定,先帝的灵柩就要一日停在此处,入不得陵中,不得安宁。

琅嬛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声,苏卷冰若肯拥护大殿下继位,哪里会等到今日?他的态度一早摆明了,即使二皇子非龙脉,他也不会另选大殿下的。现在朝野都在猜,他这样一拖再拖,恐怕是等着贵妃娘娘肚中那一胎。其间八月时间,正好足以让他彻底把持朝政。

可惜的是,琅嬛回来了。

天下皆知,她不会让他如愿。她会让大殿下顺利的继任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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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嬛见大殿下神色间有疲惫,道:“这几日,殿下辛苦。”

到底是先帝嫡长子,先帝暴逝,废后又在前一脚去的,这宫中事务都要来问过他。琅嬛来时还听宫人提起,大殿下这几日每天都要来为先帝守灵好几个时辰。

大殿下知道她说什么,摇头道:“我为儿臣,自当如此,谈不上辛苦。”

琅嬛嘴上动了动,欲言又止,在这场合,太多话不好说起。她只好道:“我来拜祭先帝,殿下不如先回宫歇息,稍后我再去找殿下。”

大殿下点点头,着一个公公领着她进内帐去,自己当先出了大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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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永宁殿。

琅嬛被宫人迎进殿内,那宫人与她相熟,径直领着她往内室去。琅嬛顿了顿,还是站住脚,她道:“身份不便,我还是在外间等着,请进去通禀殿下一声吧。”

那宫人似也才想起来,她原是个姑娘,的确要避男女之嫌。她忙应下,请琅嬛在外间坐下,又着人去斟杯热茶给她,自去回禀大殿下了。

琅嬛边打量这永宁殿,边寻了个位置坐下。这原是大殿下寝殿,只是近年年长些的皇子都在宫外建了府,不得旨意,不可留宿宫中,这些殿便荒了些。好在宫里人惯会见风使舵,见着如今大皇子的身份稳妥些,许多殷勤都往永宁殿来送,倒使得这殿中一如往日鲜丽,不见颓败。

琅嬛捧着一杯茶正啜到第三口,大皇子出来了,后头还跟着个人,走路走得歪歪倒倒,他走到正中,向她咧嘴一笑,冲天的酒气直喷她面门。琅嬛慢慢放下茶杯,从袖中抽出一条巾帕,掩住口鼻,略嫌弃的口吻:“又喝这样多?”

她站起身,先与大殿下见礼,而后瞧了眼那醉鬼,蹙眉道:“殿下,你怎么任他在宫中胡来?”

那醉鬼闻言不悦,当下一脚栽进她身旁的椅子里,抬起醉醺醺的一双眼看他:“姐姐,你这话可不对,我哪有胡来了?正事我可一点没耽搁!”

那人抬起脸来,若二皇子在场,只怕会惊住,这不是那日酒楼的黎公子又是谁?

最后一丝疑团揭开。

原来当初琅嬛被流放,留在京中主持的不是徐竟,而是眼前这个醉鬼,黎家宣武公二子直系云孙,黎央。

琅嬛叫他在族中的排序,端着训诫的口吻:“十九,你这嗜酒的习惯真该改一改。”

黎十九郎却没有答话,这一点不像他风格,琅嬛疑惑,捏着鼻子凑近,伸指尖捅捅他的肩膀,谁知这家伙一头歪过去,这么一会儿时间竟然就睡着了。

琅嬛失笑,与大殿下相视一眼,另寻了个座,请大殿下先坐下,然后自己坐下。她垂眼认真叠着巾帕,一边轻声问大殿下:“殿下可做好准备了?”

自然是登基为帝的准备。

大殿下却另问她一事:“皇后的后事怎么处置的?”

听他问,琅嬛抬起头看他一眼,接着又继续垂眼叠巾帕。

不怪他不清楚,那时候他自己还被先帝囚住,外头风声都没有经过他。

琅嬛想起自己听到的消息,跟他说:“因是废后,又适逢先帝晕倒,宫中忙乱,苏卷冰就让宫人直接将她尸身送回了她母家去。但她母家怕受牵连,用席子草草裹了她,扔到乱葬岗里了。”

大殿下仁爱,闻言叹息:“哪里要做到这样的程度?”他又问起二皇子,“二弟呢?如今还关在禁中吗?”

琅嬛全神贯注的叠着,嘴上应是:“他血脉不正,虽说先帝念着恩情,尚未剥去他的皇子身份,但在目前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他还是不出来为好。”她终于叠好,将巾帕收进袖中,谁知一抬眼见大殿下皱眉似是不解,琅嬛一笑,又向他解释道,“现在殿下实至名归,苏家亦不敢再拿二皇子与殿下一争。殿下尽可放心,二皇子无用,性命却能留住,也是幸事。”

大殿下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二弟他,当真不是父皇血脉?”

琅嬛怔了怔,“殿下怎么这样问?”大殿下没有说话,只看着她,要在她眼中找到答案,这无声的质问让琅嬛心中一凛,在他的直视下,琅嬛只能强笑道:“只有废后知道,可惜她去了。”

大殿下闻言,松了口气,“我原以为是你为了让我顺利继位编造的。”他有些惭愧,道,“对不住,我错怪你了。”

琅嬛摇头说无事,却提醒他:“殿下仁爱,顾及兄弟之情,但不管怎样,凡事有度,殿下日后切不可心慈手软。殿下,你要记住为帝者,此乃大忌。”

大殿下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因而叹道:“我明白,这个乱世,哪里需要仁君。”他想起起先琅嬛问他的事情,问她,“现在我需要做些什么吗?”

大殿下仁慈,登基前的一应事务还是不要让他接触了。

琅嬛因而摇头,笑道:“有我呢,殿下只管好好在宫中待着就好。”

话说到这里,外头天色渐渐开始黑了。琅嬛起身告辞,她此时女儿身份曝光,不好再与大殿下相聊至深夜,这里又是宫中,诸多避讳。更何况,她一回来就直接进了宫,但此时还有好些事情放在她案头,等着她处理呢。

那是一场与苏卷冰的角斗。她知道艰辛,但期待。

大殿下将她送到殿前,她手上牵着黎十九郎的袖子,不知他是太累还是太醉的缘故,歪歪倒倒站着,似乎都是睡着的。琅嬛无奈,伸手一把拧住他的脸,令他惊醒过来。

琅嬛复看向大殿下,请他止步:“殿下,回吧。”

黎十九郎刚刚惊醒,见状忙也道:“殿下留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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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慢慢压下来,连着夜间寒意一同压在她身上。她紧了紧领子,与黎十九郎并肩一起往宫外去。身后渐渐拉远,那是一处黑压压的无底洞,压抑又沉郁。她现在走得出去,可她终究还是会回去的。

她暗自失神,黎十九郎的声音响在耳边:“姐姐,你不能瞒住殿下一世的。”

她惊醒,风进了脖颈,她不禁缩了缩脖,又听见十九郎压低声音,与她道:“姐姐你也得为自己着想,殿下一旦继位,你可想过自己如何自处吗?”

是呀,殿下一旦继位,她为女子,又该如何自处?

黎十九郎跟她一一分析,眼中丝毫不见醉意:“姐姐是继续为官,做千古第一女相?还是入殿下后宫,成为姹紫嫣红中的一枝?若为官,最初几年,殿下兴许会惦记着与姐姐的情谊,君臣佐使。可时日一长,哪个帝王能容忍一个女人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哪些官员能容忍一个女人压在自己头上?可是若入宫去,以姐姐之才貌,黎家之门楣,哪里能甘为妃嫔?姐姐一朝为后,殿下则必舍弃现在的原妻,殿下什么性情,姐姐想必比我清楚。”他直直望过来,看她的眼,“殿下会愧疚,会自责,会对那个女人越来越怜惜,或许还会因此如鲠在喉,对姐姐生怨,致使帝后决裂。而姐姐呢?空有一身才华,却被缚在后位之上,哪里也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