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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江湖(124)

容落云皮肉绷紧,觉出霍钊在打量他……甚至是质问他。

“孩子,自修建长生宫一事起,陈若吟便执意对付临风。”霍钊开口,“因为他与不凡宫交好,而你的不凡宫是为三皇子做事。”

容落云陡然一惊,当初他未提及三皇子,对方竟全都知道了。隐瞒无用,他颔首承认:“陈若吟以为我们三方为盟,这也是他要杀临风的根本原因。”

霍钊问:“那你们究竟有没有结盟?”

倘若是真的,霍临风代表的霍家则扶植睿王,不单与太子的势力为敌,更与皇上的想法相悖。

当年只为三皇子锋芒毕露,便诛杀唐祯满门,霍临风如若那般,一旦有证据,恐怕下一个谋逆的罪名将扣在霍家头上。

容落云急道:“没有,临风与我们没有干系。”

霍钊登时追问:“你们?”

容落云说:“我与三皇子。”他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强自压着,“我与三皇子往来合作,不难理解罢。”

霍钊点点头:“拉拢临风的话,对你、对三皇子皆有助益,为何没有呢?”

容落云道:“我不会利用临风的。”他回答得郑重,并直愣愣盯着霍钊的眼睛,“定北侯,我也有个问题,假使太子并非明君之选,霍家也会义无反顾地拥护吗?”

忠烈拥护昏君,则为愚忠,与奸佞无异。

容落云有此一问,是因为他能猜到,睿王有朝一日定会谋夺皇位,届时霍家将如何自处?他认为此乃天大的难题,谁料,霍钊神情松动,竟不合时宜地笑起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时我已苍老,不顶事了。”霍钊笑道,“所以,此刻我替临风来答,你想问的其实也是他,对么?”

容落云只觉一切心思都无所遁形,有些难堪,却也只能承认。霍钊回道:“天下最多的是百姓,那天下也是百姓的天下,不是张家李家的天下。”

字句霎时铿锵,霍钊说:“亦非孟家的天下。”

这话实属大逆不道,容落云周身震动,已然明白霍钊的意思。

这会儿工夫,夜深了,浮云蔽月天似墨,连星星也寥落难寻。霍钊起身离席,走出厅室到围廊上,凭栏立在西风之中。

容落云跟随着,相隔几步停在柱旁,问:“临风何时会醒?”

定北军要占据主动,城中就要率先动手,霍钊回答:“明日黄昏,城中的兵马动作,临风也会醒来,到时他被拖住只能留下。”

“那……”容落云不免担心,“两军何时开战?”

霍钊说:“兵力已集结,急的话明日夜里,迟的话后日一早。”

恰有风来,流云飘散露出一轮明月,容落云仰面望着,道:“秦洵争强好胜,诡计多端,早年与我师父反目。师父闭关多年,他便也闭关练功,想必进益不少……”

他言下之意,是叫霍钊当心。

……但他说不出口。

霍钊明白,不禁有些错愕,怎能想到容落云竟这般提醒。不过,为他是霍临风的父亲,还是为他能保护关外的黎民,都无妨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问:“孩子,你师父是?”

容落云回答:“你认识,是段沉璧。”

霍钊明显一愣,兜兜转转,容落云的师父、秦洵的同门师兄,居然是有过短暂相逢的段沉璧。神情变得松快,他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意关怀道:“你师父一切可好?”

容落云“嗯”一声:“都好。其实数日前我已递信给师父,希望他能过来相助,估摸是来不及了。”

霍钊顿了顿:“他来不了的。”

见容落云面露疑惑,这才告知:“中秋节前,陈若吟派抟魂九蟒之三出城,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去了西乾岭。”

陈若吟知道容落云与霍临风交好,未保万无一失,这方开战,西乾岭必定也会闹出乱子,进而拖住不凡宫的人手。

当真是老奸巨猾,容落云恨得一掌拍在栏杆上,咔嚓一声,腰粗的实心木头陡生裂纹,一撮木屑扑簌簌地落于空中。

撼树习惯了,忘记这是定北侯府,雕梁画栋皆分外珍贵。容落云支棱着手,好生尴尬,半晌憋出一句:“多少银子,我赔。”

霍钊一愣,随即抚须大笑:“区区栏杆算得了什么,这一掌该打在我霍钊的命门。”

旧事被掀起,坦荡得令人咂舌,然而容落云也是个识大局的,这节骨眼上顾不得私仇。忽然,他想起什么,一猛子转向霍钊:“定北侯,你方才说抟魂九蟒之三?”

中秋当夜丞相府有暗卫六人,那岂不是共九人?

见霍钊首肯,容落云惊道:“我和临风明明杀了陈绵陈骁!”

霍钊摇头,他目前也不得而知。该说的差不多俱已说清,需交代的也没什么遗漏,此刻恰逢夜半,是时候动身到军营去。

身后传来轻巧而缓慢的脚步声,霍钊回头,见白氏立在小厅中央。夫妇相望片刻,白氏先开口:“侯爷,更衣启程罢。”

霍钊说了声“好”,大步走过去,停在白氏面前,解开繁冗的衣袍随手搁下。白氏伺候着,箭袖常服,箍腰的锦带,贴身软甲,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为其穿戴好。

容落云站在原地望着,这场景似曾相识,从前父亲上朝,母亲也是这般做的。

最后,一身暗色的铠甲披挂上身,护心镜映着烛光,每一块甲片都浸着洗刷不净的血色细纹。待佩好剑,霍钊说:“碧城,佛祖也会厌烦,别每日都跪在佛堂打扰。”

这是担忧身子,白氏点点头:“那我着手给你做一件新的披风,一入冬便能穿。”

霍钊答应:“好,却也别熬坏了眼睛。”他捉住白氏的一双手,用些力道握了握,“不然待我凯旋,你连我的模样也瞧不清楚。”

白氏一笑,以丝帕遮面,肩头轻轻地颤动。

霍钊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栏杆处,道:“孩子,替临风送我下楼罢。”

容落云未置可否,但一步步走了过去,至霍钊身前,如了无恩怨般陪对方一同下楼。白氏在后面跟随,容落云偷偷望一眼,脑中萦绕着霍钊方才的字句。

胜算有多大,真的能凯旋吗?

末阶结束,四五步走出小高楼,霍钊说:“外头冷,就送到这儿罢。”目光留在白氏的身上,向来严肃的眼神变得温柔许多,“我不在时,记得多加保重。”

容落云立在一旁,以为就此便没了后话。

岂能料到,霍钊敛目沉声:“孩子,我这条命,也许无法任你亲自处置了。”那声音压得极低极低,仅彼此能够听见,“若身死,我到九泉之下,再向你的爹娘谢罪。”

容落云怔愣当场,瞠目却难言,只见那铁壁般的身影大步离开,消失于夜色中的围廊深处。

他独立良久,一转身,瞥见小高楼上悬挂的匾额——寄傲园。重返高楼中,一边登阶一边思量,何以寄傲,又何以托思。

卧房里,霍临风静静地平躺在床上,没有半点知觉。容落云推门而入,行至床边坐下,不动弹,撒了许久的癔症。

前前后后,他把所有事情来回地捋。

明日黄昏时,城中亲卫便会动手,此刻已是最后的安宁。

容落云探出手去,轻轻抚在霍临风的眉骨上,俯下身,在那舒展而放松的眉间印下一吻。

而后他看向窗外,等待着不久后的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霍钊走出围廊,马上对管家说:换新栏杆的银子,从霍临风的零花钱里扣。

第89章

燃烧一夜的火把陆续熄灭, 定北军大营弥漫着一片灰白的烟气, 帐内,霍钊睁开眼, 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小睡半个时辰, 天一亮, 不自觉地醒了。外面在吹号角,先是窸窣, 而后是轰轰烈烈的动静, 阖军将士处于备战状态,士气足得很。

没一会儿, 霍惊海进来, 金甲裹身, 臂上缠着蓝巾,亦为万事俱备的样子。他禀报道:“父亲,城中已准备就绪,今日酉时一刻立即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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