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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江湖(155)

“在想什么?”他问。

陆准说:“我在想,有爹娘也未必是好事。”此乃天大的歪理,他却说得一本正经,“像我从小便失去双亲,省去许多烦恼,一人快活就够了,只不过……”

孟霆元追问:“只不过什么?”

陆准有一丝怅然:“只不过活着还好,倘若身死,天地间都没个亲人惦记。”

孟霆元说:“怎会?你大哥二哥都算是你的亲人,咱们这一遭也称得上生死之交,如若不嫌弃,再加一个我。”此番话诚恳,却不吉利,他不禁改口,“过着年说什么死不死的,咱们定能成事。”

陆准高兴起来:“嗯,定能成事!”

不过言语几句,雪下得大了,院中覆盖一层微白,孟霆元揽着陆准的后心,像兄长护着幼弟。正要迈进屋,他随口问了一句:“成事之后的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陆准支吾:“带着金银珠宝回西乾岭。”

孟霆元失笑:“哪来的金银珠宝?”

陆准急道:“届时你都当皇帝了,不赏赐我们吗?!”

财迷心窍,方才还妄断生死,实则内心深处一片金光闪闪,孟霆元笑容难抑,心情好起来,说:“那好,届时定有重赏,叫你荣华富贵。”

屋中,桌上布好酒菜,鸡鸭鱼肉无一漏缺,烹得分外鲜香,霍临风一边斟酒一边说道:“沈太傅知晓咱们的处境,临走,非让我们带上这些,过个好年。”

这里迟早会被发现,刀剑无眼,容端雨跟着实在不妥,一早,他们将容端雨送去沈府,拜托沈问道帮助其藏身。

容落云说:“昨夜陈若吟未派人,原来是被沈大人拖住的缘故。沈大人还说,他已命人传信,叫沈舟大哥调兵来长安。”

斟满酒,众人一齐举杯,谁能料想这一间陋室中,既有王侯将军,亦有江湖侠客,隐匿不出,今朝杯酒庆除夕,明日便可能搏上性命。

一盅饮尽,段怀恪问:“外面的情形如何?”

霍临风道:“城门张贴布告,称睿王伙同我和江湖乱贼,起兵谋反。”百姓见榜却不敢议论,都躲在家中,街上几乎仅有巡值的骁卫军。

容落云冷冷地说:“百姓不是瞎子,何曾见咱们起兵?可骁卫军围攻睿王府,却是许多人目睹的。”说罢付之一笑,“城中还偷偷地传,骁卫军好没用,恁多人却办不成事。”

这句话给霍临风提了醒,但他声色未动,心中暗自有了计较。

一餐团圆饭用完,孟霆元从后门走,去看看巷中其他的亲兵侍卫,陆准犯懒,一抹嘴巴便登床午睡,霍临风和容落云窝在小榻,拥挤着,亲昵气氛难以掩盖。

段怀恪不尴不尬地留在桌旁,屋子就这么大,抬眸便看见榻上的光景,轻咳一声,希望那俩不害臊的东西给他一条活路。

霍临风闻声一瞥,却坏得来劲,将冰凉手掌往容落云的后襟里塞。“呀!”容落云惊叫,拧着身子乱躲,被掐住后颈便卖乖求饶,“别……别弄!”

段怀恪不忍听:“落云!成什么体统!”

容落云陡然噤声,臊得红着脸,一卷狐裘藏起来,佯装遁地。霍临风脸皮厚,笑着,还登徒浪子般招招手:“他大哥,你也过来罢。”

段怀恪吃惊地一瞪:“你说的是什么话?”

霍临风拍炕:“你也上来罢,咱们一起。”

段家虽算不上书香门第,却也是知书识礼的,段怀恪更是有君子风范,此刻,他涨红面颊,难以置信地望着霍临风,骂道:“你疯了不成,定北侯高义,怎会有你这般寡廉鲜耻的儿子?”

霍临风微怔:“我叫你上炕暖暖……不妥吗?”

段怀恪瞠目结舌,暖暖?那二人恨不得做交颈鸳鸯,叫他过去暖什么暖,如此思量,却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踱至榻边后满脸正色,吐出一句“自重”。

霍临风想起邈苍台一战,他打赢对方,于是回一句“自强”。

二人相顾无言,谁也不服谁,良久,容落云从狐裘下钻出来,挪开些,探手将段怀恪猛地一拉。这可好,段怀恪扑到榻上,正挨在霍临风的身旁。

三人并排挤着,狐裘搭着腿,仿佛要来一场围炉夜话。可惜天色明亮,容落云拿一包板栗,剥壳吃起来,时不时喂霍临风一颗,再给段怀恪一颗。

“段宫主,”霍临风开口,“夜里要不要出门?”

正被全城缉拿,段怀恪问:“做甚?”

霍临风说:“好歹也是除夕,出门寻点乐子。”他抬臂揽住段怀恪和容落云,左拥右抱,“我看南城门不错,你们意下如何?”

除夕夜,骁卫军必定心绪散漫,是出手的好机会,只是此番攻击的话,后续恐怕难以坚持。段怀恪不解:“你的意思是?”

霍临风从怀中抽出一张地图,显然早有计划,说道:“睿王外面的亲兵尚未完全合流,咱们人手不够,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长安城的兵马,若要胜,便需擒贼先擒王。”

只有拉下最上面的皇帝,其余人就会纷纷投降。

容落云问:“那咱们该去皇宫,为何要攻打南城门?”

霍临风说:“皇宫戒备森严,是最难攻进去的地方,而眼下,皇帝还不知咱们的心思。”指尖点在地图上,“主动出击南城门,是让皇帝以为咱们要逃回江南,之后定会增派兵力严守,那皇宫的守卫则会减弱。”

听明白后,段怀恪一口答应:“我去。”

容落云兴奋道:“我也去!”

床上,陆准睡得四仰八叉,含糊道:“我也去……”

霍临风说:“今夜不带一兵一卒,只咱们四个去,既容易脱身,皇帝也会以为咱们撇下睿王,从而放松警惕。”

三人围着密谋,彼时在不凡宫,霍将军屈尊做大弟子,言听计从,终于风水轮流转,两位宫主听他的安排。

窸窸窣窣,雪渐有半掌厚了。

满城飞白,点缀着红灯笼。

只待一入夜,军匪倾巢,搅乱这长安城。

第111章

除夕夜, 风雪稍停。

一行四人离开咸讷巷, 飞檐走壁,约莫半个时辰抵达南城门附近。暗径中, 四人藏匿观望, 见城门上燃着灯火, 当值的守卫来回走动。

霍临风说:“下一班快要换值,咱们再等等。”

今夜寒冷又特殊, 本就心绪疲倦, 换值后必定大幅度松懈,而当值的一拨从温暖的屋中转到屋外, 也一时无法适应。

地面白茫茫的, 雪很厚, 几乎淹住容落云的绫鞋,他踮起脚尖,一点点将积雪压实,蓦地身子一轻, 鞋尖儿离开了地面。

霍临风箍着他的腰, 抱起来, 严丝合缝地贴在自己身前。“冷么?”霍临风问,薄唇间呼出一片白雾,“踩在我的靴子上。”

容落云试探,脚尖儿往下,碰到霍临风的靴面后,小心翼翼地踩上去。待两只脚踩住人家, 再抬起手臂,攀枝儿似的攀住对方。

另一侧的暗影里,陆准斜眼瞧着,忍不住“啧啧”两声,虽然鄙夷,却也有一丝羡慕。他往段怀恪身旁靠靠,捞一截段怀恪的广袖,哼哧道:“大哥……”

段怀恪淡淡地回:“做甚?”

陆准说:“我也好冷啊,能不能踩你脚上?”

段怀恪道:“好的不会学,偏学那些卿卿我我。”一甩手,抽出广袖,散落的真气将陆准震退半步。眼看那“风卷残云”搂抱得更紧,好不要脸,又道:“实在有伤风化。”

陆准无奈,既怪段怀恪铁石心肠,也怪自己姿色不够,手一松,攥了一路的麻袋掉在地上。他俯身拾起,拍拍雪,然后别在腰间。

霍临风问:“三宫主,你为何拿一麻袋?”

陆准答:“装东西方便。”

今夜是来突袭南城门,轻装上阵,杀人为主,能有什么东西可装?霍临风愁道:“你不会是想杀人之后,再劫个财罢?”

陆准说:“那来都来了,杀人越货不是顺手的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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