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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江湖(52)

他当时夜探不凡宫,便是靠锁息诀来去自如。

说罢,他紧紧凝视着容落云,不知容落云会否疑心。怎知那人低头念经,不看他不理他,竟迫不及待地研究起来。

“……”他头好痛,“宫主,不急于一时。”

容落云眼都不抬:“我好急,我此刻就想练。”

霍临风头更痛了,将折子夺下丢在一边,大手扣住对方的肩膀。越拖越心慌,他顾不得旁的了:“宫主,小惮寺祈愿,还记得吗?”

待容落云点头,他切切问道:“能不能答应我,无论何事发生都莫生我气?”

容落云反问:“具体何事?”

霍临风答:“错事……若我做了错事,不要生气好不好?”

“这话好不讲理。”容落云仰脸说道,“既然你做了错事,还不许人生气?那岂不是要肆无忌惮了?”

霍临风连忙改口:“那若生气便向我出气,然后快快消气,好吗?”他从未如此紧张过,要把对方盯出洞来。

半晌,容落云轻轻点头,答应了。

他如蒙大赦,将人死死拥抱在怀中,手掌激动地、胡乱地揉搓那后背。这时,容落云说:“杜仲,你可以惹我生气,但莫叫我伤心。”

那调子很低,很沉,认真的背后更掺杂一丝恳切。霍临风浑身一凛,仿佛冷水兜头,将刚才的侥幸冲刷干净。

容落云小声说:“从前的日子平平淡淡,没有多开心,却也不会伤心。”他淡淡地笑起来,“遇见你之后,我过得很快活,尝到许多从前没有的滋味儿。”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给的快活别再收走,好吗?”他近乎承诺,也像是祈求,“杜仲,我会待你好的,把你放在心尖儿上,你千万别叫我难过。”

霍临风如鲠在喉,僵硬地“嗯”了一声。

容落云紧紧抱着他:“不要骗我,禅院那夜你睡着了,现在我再问一次,能否答应不要骗我?”

霍临风咽下千言万语,哑声回道:“好,我答应你。”

月色皎皎,脑中却乌麻麻一片,他不知如何走回千机堂的。绕进竹园,登上竹梯,一口气走入卧房柜前。

他取出官印和公文,明晃晃地放在桌上。

“呆子。”霍临风唤了一声。

杜铮从榻上欠身:“少爷,怎的坐在那儿?”

霍临风吩咐:“收拾行李,明日……咱们就走了。”

明日一早,他一定要向容落云坦白,到时是杀是剐他都认,只求那人勿要伤心。霍临风啊霍临风,早知如今动情,何必当初造孽。

恰在此时,沉璧殿中一局结束,段怀恪输掉三子。夜深了,他起身去铺床,侍奉段沉璧就寝,掖好被子落下帷幔,一切妥当后才走。

他边走边说:“派出的弟子明早归来,时辰刚好。”

不凡宫已无人声,后半夜乌云遮月,下起毛毛细雨。

竹楼卧房,床上搁着拾掇好的行李,杜铮枕着小包袱酣睡。霍临风枯坐桌旁,手里攥着容落云送他的白果灰帕。

清晨将至时,他下楼想浇一浇玉兰。出楼后细雨拂面,哪还用浇水?

他恍然,连老天都不肯成全。

忽觉外面喧闹,三五弟子跑来:“杜仲师兄!宫主叫大伙儿去邈苍台!”

霍临风不知何事,只好随众弟子同出千机堂。长街湿润,行至邈苍台,于烟雨笼罩中望见四位宫主,容落云抬眸看他,抿唇笑了笑。

他试图回应,却被秘密压得做不出表情。

待一众人齐,容落云说:“大家莫慌,一早齐聚只当热闹热闹。”说着用手势将弟子分置两侧,“大宫主昨夜向师父承诺,今日择一弟子挑战,赢则安好,平手则罚跪三日,输则闭关一年。请大家做个见证。”

弟子们议论纷纷,开玩笑嘛,谁能打得过大宫主呢?乱糟糟的,段怀恪走到中央空地:“输了也无妨,有勇气挑战者,赏金三百两。”

这话一出,阮倪登时飞身亮相。

跟着小财神出趟门,学得财迷了。

银钩断命对赤手空拳,邈苍台上吵嚷不堪,唯独霍临风安静得像一尊佛。他无心观战,也无心挑战,仍在琢磨要如何坦白。

容落云就立在不远处,要不趁乱去说?

或是再等等,等容落云看得高兴时再说?

第一句说什么?宫主,其实我叫霍临风?

容落云伤心的话怎么哄?脱掉衣裳负荆请罪?

霍临风的人虽然在这儿,实则已经魂飞天外。他幻想出无数种情况,却一种应对之策都想不出。陡地!一阵疾风扑面,他回神使出攀天纵,躲开突袭而来的一掌。

“做甚?!”霍将军正烦呢!

段怀恪道:“杜仲,大弟子中仅剩你没挑战,不敢吗?”

小侯爷烦得要死:“不缺那三百两!”

一晃眼,见容落云好奇地望来,一个是大哥,一个是情郎,会支持哪个?霍临风思绪纠结,先不管了,索性打个痛快!

他拔剑而出,霍家剑法叫人百看不厌,隐隐约约听见容落云唤了他一声。神龙无形,破罡风冲霄云,将段怀恪耍得目不暇接。

众人慌乱,被一股强大内力逼得连连后退,段怀恪翻覆手掌凝聚千斤之力。霍临风挑眉冷笑,当日闯关,他可只用了不足八分真气。

“出你的绝招!”段怀恪喝道。

霍临风纵身落地,决明剑横扫千军之势,击出十成十的内力。一刹那寒光变成火光,耀目金星漫天闪烁,四方砖石尽数爆裂成粉碎。

远远的,沉璧殿的漆柱上留下一道沟壑。

雨雾缠着硝烟,巨响包含惊叫,邈苍台上好似断壁残垣。

胜负已分,霍临风看向段怀恪,说道:“你输了,闭关去罢。”尾音刚落,杂乱的马蹄声从长街传来,引得众人回首望去。

十几名弟子驰骋至台下,形成一列奔至殿前。

段怀恪擦去嘴角血迹,问:“如何?”

弟子抱拳:“禀报宫主,西乾岭及一众邻城俱已查探,所有的镖局、渡口,所行路线远达长河以北,无一人听说过濯沙岛。”

霍临风一愣,心中咯噔一下。

段怀恪又问:“没了?”

弟子一顿:“有一镖头曾走塞北,说塞北城中最有名的食肆叫作‘濯沙居’。”

鸦默雀静,众人屏息瞠目。

忽地,段沉璧抚须大笑:“堂堂小侯爷,混迹江湖当牛做马,也不知掩掩少爷气度。”迈出檐下,声音愈发雄浑,“打乱招式喊号,想必是受定北侯的耳濡目染,该夸你一句青出于蓝?”

霍临风脑中空白,眼睁睁看着对方走近。

段沉璧道:“真是冷静自持,简直冷静得过了头。不愧是对阵千军、十七岁屠城的少年英雄。”他踢开脚边碎石,“怎想出染疾的借口?大漠里饮血嚼肉的人,这细雨江南能伤了你不成?!”

稍一停顿,厉色中带一丝激动:“时隔三十年,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霍家剑法的绝招,好一剑定北惊风!”

字句铿锵,如投石入水噼啪砸下,砸得霍临风心头发懵。

铺垫、暗示、枯坐一夜、冥思一早,没料到会被逼至这步。事已至此,段沉璧问他:“霍将军,你敢不敢亲口承认?!”

他收剑入鞘,隔着朦胧烟雨朝容落云望去。

——“我是霍仲,霍临风。”

第38章

容落云钉在原地, 僵硬又呆板, 被那句坦白刺激得魇住。

杜仲是霍临风……

相逢、熟悉、信任、喜欢,爱意丛生时告诉他, 杜仲不是杜仲, 是另一个人。昨夜还曾紧拥, 眼下的杜仲却变成另一个人?!

怎这般荒唐……简直荒唐至极!

容落云摇摇头,许是大哥弄错了, 师父也弄错了, 杜仲更是说了句玩笑话。他迈出檐下,雨水沾湿眼睫, 跌跌撞撞地走到那人面前。

“杜仲, 莫与我说笑。”他的样子格外哀切, “你再答一次,你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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