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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花共眠(1347)

引怀真前来的侍者见唐毅出来,便悄悄后退,也随着那些新罗使者自去了。

廊下复又一片静寂,此刻四目相对,怀真口干心跳,竟开始后悔一时冲动,竟贸然来此了。

然而毕竟来也来了,骑虎难下,怀真便走上前来,略垂了眼皮儿,却心头乱跳,竟不知要说什么。

还是唐毅先开口道:“入内说话罢?”

怀真微一点头,回头看一眼,见夜雪仍跟在身旁,便道:“在此等着。”说着迈步,便进了内厅。

平日里“礼部”两字,听的甚是耳熟,只知道是他每日必到的地方,然而这却是怀真第一次亲眼所见,亲临其境。

却见厅中空阔明朗,并未有什么名贵华丽的陈设器皿,也无精巧繁复的布置等物,不过是一色的花梨木的桌椅等,墙上挂着几幅黄公望的写意山水,瞧着端重肃穆,雍容典雅,倒是跟他这个人的通身气质十分契合。

过了外间会客所在,唐毅引着怀真来到里间,这才是他素来办公所在之处,靠内是一字排开的书架,面前一张平阔几案,案头无非是些文房四宝等物,另一侧则搁着个霁蓝釉的描金折枝花卉双耳尊,上插着两支开的正好的瑶台卧雪,如湛蓝晴空上捧着两朵白云,格外醒目出色。

唐毅并未回到桌后,只在书架旁边站着的高背椅前站了,对怀真道:“且坐。”

怀真听如此说,抬眼看向了过去,见他面上一派稳重,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她反缓缓地沉下心来,因道:“多谢。”

两个人自从认得,到成亲……何曾有如此“相敬如宾”的时候?

彼此落了座,一时却都未开口。寂寂之中,怀真便笑了笑,因不等他再问,就说道:“我来的唐突了,还请恕罪。”

唐毅眉峰一动,转头看向她。

怀真却并不看他,垂眸只看前头那靠墙根儿放着的一尊花架,道:“知道大人日理万机,只怕耽搁不得,今日贸然前来,十分惭愧,且让我厚颜说了,以后再也不来相扰了。”

唐毅皱皱眉,轻声唤道:“怀真……”

怀真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不知为何,心里只觉得沁凉着,便仍垂着眼皮,含笑道:“大人贵人事忙,只怕有些事儿记不得了,然而我因是个无知的闲人,竟也把些无聊的事记在心里……比如上回在唐府内,您曾说过……那些话,只怕已经忘了?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是想当面儿问一声,彼此两下也好踏实。”

唐毅听了这一番话,又看她再不抬头看自己一眼,他便微微地闭上双眼,这些日子来,他迎来送往,接待过各国的来使,处置过多少棘手事端,可不管情形再急迫,人物再难缠,却总会游刃有余处置妥当,哪里似现在这样,像是舌尖上捆着丝线,艰涩难言。

怀真说罢,却不得他的回答,只听到那寂然的沉默,无声地挤逼而来,怀真笑意更盛,点了点头,起身道:“不必回答,我已经知道了。”

怀真转身便走,唐毅蓦地起身:“怀真!”

此刻他望着她的背影,眼前蓦然出现的,竟是那日在镇抚司里,被阿剑将那一缕青丝扔过来,当时他不顾一切握在手中,通身战栗,无法自制。

他一生从容,自忖就算面对惊涛骇浪,也绝不会有那失态失色之举,然而生平最大的一次失误,竟是在那种情形之下……

他算得到阿剑去而复返,也有把握将他拿下,可偏偏……天时地利,仍是叫他轻轻易易逃走。

可是,当时他明明知道阿剑是攻心之计,明明也信自己安插了好手在应府,怀真不至于会出事,可偏偏……当手握那一缕青丝之时,就连天地万物都不复存在,满心只有一个恐惧:她出事了。

她果然出事了,那该如何是好?

这种无法遏制的念头,将他整个人钉牢在原地,休说是阿剑趁机逃了,纵然他此刻对自己出手、取走自个儿的性命,也是寻常。

唐毅虽然知道自己至爱应怀真,也知道唯她不能失去,可却不知……他对她的心意,竟能让他到达那种……连素来至为强大无物可以撼动的理智、也无法占据上风的地步。

而那可恨的倭国细作显然早已经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削落王浣溪的头发,先以言语挑拨,然后抛出这致命一击。

他从来都运筹帷幄,胸有成竹,也自忖无懈可击,但这一次,却被人算计的如此透彻。

唐毅唤罢,应怀真止步,虽背对着他,但胸口起伏不定,却也几乎无法自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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