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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记(28)

守寡的人,沈氏也见过几个,最敬重的就是贤姑太太了。这一位守寡守出了境界,把守寡的日子过的比等闲人都滋润。

如今看小陈氏,是怎么看都看不出有贤姑太太的道行的。

只是,小陈氏这样年轻,若真就这样孤孤单单的过一辈子,怕她熬不了几年。沈氏对小陈氏的感情有些怪,第一次见何恭时,她并不知道何家有意小陈氏为媳的。后来她知道了,但她也没有放弃何恭。那时她的处境太艰难,先前定亲的男人病亡,她背上命硬的帽子,不要说想找一门好亲事,哪怕想嫁一个门当户对的都难。何恭是当时她能选择的,最好的男人了。所以,不论如何,她都嫁到了何家。

沈氏觉着,陈家既是碧水县有名的富户,小陈氏嫁妆且丰,以后,肯定还有更好的姻缘。没想到,小陈氏如今……

沈氏就有这样一种特别的感情,说内疚吧,不对,毕竟当时陈家与何家并未定下亲事,她算不得夺人丈夫。可是,她又一直希望小陈氏能有一段好姻缘。

或许,这就是天意弄人吧。

不论如何,沈氏还是希望小陈氏能过得好一些。

所以,沈氏提醒小陈氏:给陈六郎过继一个孩子吧,也给自己找个后半辈子的依靠。

小陈氏显然不是个有主见的人,沈氏的话让她犹豫的看向母亲。陈姑妈自然明白这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宁家还没有分家,如果闺女能有一个嗣子,那么将来分家时就要有宁家六房一份的。哪怕不为家财,如沈氏说的,将来总有个焚香祭祀之人。

陈姑妈道,“就是不知宁家愿不愿意。”

沈氏道,“若表妹有意,暂把事搁心里,这不是小事,不是一句话便能定的,还需表妹自己筹划。”

“筹划?”小陈氏眼中泪水未干,一片茫然,“怎么筹划?”

沈氏哪怕没见过什么世面,且不论相貌,便是性格也比小陈氏强出三条街。沈氏道,“表妹将心比心,就能知道怎么办了。”

小陈氏的眼泪又下来了,将心比心,她要如何将心比心,若将心比心,她真是不明白为何父亲这般狠心将她嫁入宁家守寡。

陈姑妈也不明白沈氏的意思,急切的看向沈氏,道,“你表妹年轻,侄媳妇就同你表妹说个明白吧。”

沈氏实在受不住小陈氏这样的泪人儿,响鼓不用重锤,她微微一叹,“表妹别怪我说话直接,若我是一个母亲,哪怕要为儿子绵延香火选一个嗣子,也不会找一个只会终日哭泣的媳妇来抚育这个孩子。”

陈姑妈的脸当即就变了,目光凶狠的望着沈氏,沈氏面不改色,握住小陈氏的手,“表妹过的好,如姑妈如我家太太,哪怕只是知道你过得好的消息,都会高兴许久,逢人便念叨你日子过的好。表妹过的不好,也是这些人为你牵挂为你烦恼。这些人,不论你好还是差,天生就关心你。那么别的人呢?你过得好,别人会说,这人有能为。你过的不好,别人哪怕嘴里不说,心里已是轻视于你。可是,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这世道,原就是这般势利。我是盼着表妹把日子过好的,一辈子这么长,谁说得准以后如何?姑妈这般年岁,为表妹遮风挡雨这些年,以后就要靠表妹照顾了。表妹若自己不立起来,姑妈能靠谁?表妹能靠谁?”都这时候了,还一味哭,再不睁眼看看,莫不是一辈子就这般哭过去?

小陈氏又是一通哭。

沈氏对着一个泪人儿也没有太多的同情心,倒是小陈氏又哭了一场后道,“以往我对表嫂总是冷淡,表嫂还能这般为我着想。”有那样卖女求财的父亲做比较,沈氏的品格瞬间提升不少。

沈氏拍拍小陈氏的手,没说什么。

第26章 叭唧

????晚间宁太太设宴,沈氏感觉宁太太的眼神几次落在自己身上,遂抬头大大方方的朝宁太太一笑,宁太太微颌首,道,“州府的菜可还合口?”

沈氏笑,“我是初来州府,许多菜都还是头一遭见,多谢伯母款待。”如今她倒不似上午那般紧张了,想这宁家人亦是一个鼻子两个眼,无非是更富贵些。她家里虽穷,也不缺吃穿,来宁家又不是为沾他家多大的光。沈氏是个聪明人,且她身上虽已是最好穿戴,显然还不如宁太太身边的大丫环体面。可是,这有什么呢,她并不是宁家的奴婢。

沈氏坦然了,宁太太更不缺涵养,笑,“那就多住几日,我这里成日无事,就盼着亲戚们多来走动。”

沈氏笑,“今次能随姑妈过来瞧瞧表妹,能见到太太,已是难得的运道。太太这样客气,我心向往之,只是家里我们太太也有了年岁,再有孩子年纪还小,一老一小,着实记挂。”

宁太太便不再虚留。

宁家是富贵人家,女眷头上插戴着精致的首饰,身上穿着漂亮的绫罗,就是小陈氏这等守寡的,身上衣裙也只是颜色素,料子并不差。这样的珠光宝气,富贵景象,沈氏瞧着都有些眼晕。

好在宴会时间不长,陈姑妈自然是歇在女儿小陈氏的院里,沈氏与何恭住客院,陈三郎由宁三爷带去安置。

晚上小夫妻说起话来,难免感慨一回宁家富贵,沈氏问,“相公见着宁三爷了?”

“宁三哥好风仪。”何恭这话大出沈氏意料,宁六爷之事,可是这位宁三爷一手操办,就听何恭叹道,“表妹之事,也不能全怪宁三哥。”

沈氏眉毛挑起,何恭低语道,“不瞒你,这次宁三哥都与我们说了实情。当初确有冲喜之意,只是,此亲事并非宁家求来,是陈姑丈攀附宁家,悄悄写了表妹的八字,令宁家合了。确是大吉之象,宁家方允婚下聘。”

沈氏皱眉,“那为何在定亲时还要百般托辞?”

“宁家这样的门第,不好传出冲喜之事来,便寻了托辞。”何恭这样一说,沈氏倒是信了,钱财动人心,若是拿闺女能换来盐引,不知多少人家乐意。只要宁家稍透口风,说不得陈姑丈还是竞争上位。想到这里,沈氏又对陈姑丈添了一层不屑,沈氏道,“既然此事不好传出,怎么宁三爷又直言相告?”

何恭道,“宁三哥是不想咱们误会吧。”

沈氏低头琢磨,宁三爷的意思大约是提醒陈家,宁家可不是骗婚,宁家是正正当当的买婚,你陈家得了好处,也要知道买卖已清,再摆亲家的谱儿就过了。

这话,沈氏只放在心里,并未与丈夫说。天时已晚,夫妻两个说会儿话便歇了。

见过了小陈表妹,事情也说了,小陈表妹亲自写了封信给父亲,陈姑妈再留一日,便向宁太太告辞。宁太太苦留不住,命宁三爷好生将人送出去。

陈姑妈陈三郎母子瞧着宁三爷总有些个不自在,家里把闺女作价卖了,如今又来宁府摆亲家脸孔,陈姑妈陈三郎还都是有些脸皮的人,颇是心虚没底气。倒是何恭,他天生好性子,遇人遇事多往好里想,初见时已将宁三郎认定为坦荡之人,此时亲热的同宁三郎说着离别的话。宁三郎心下甚是好笑,暗道,世间竟有这样的呆人。

好在宁家子弟最不缺涵养,耐着性子听何恭啰里叭嗦一顿,宁三郎亲切又自然的应付何恭,“待有闲暇,我必去碧水县寻贤弟吃酒。”

何恭拱手告辞,“那我就在家等着宁三哥了。”

宁三郎一幅惜别模样将何恭送走。

沈氏于车内忍俊不禁,想这大户人家也可笑,倒要时时装出这般温文尔雅礼数来,真是憋也要憋死了,倒不若他们小户人家人情世故简单,喜怒随心。

陈姑妈见沈氏微笑,拍拍沈氏的手,“想子衿了吧?”以为沈氏挂念家中幼女,方因归家欢喜。

沈氏道,“说不想是假的,不过家里有母亲照看她,也不是很担心。”

陈姑妈叹,“做娘的,都是一样。”想到女儿,难免心下酸涩。

沈氏道,“姑妈放心,会慢慢好起来的。”

沈氏的话里自有一种笃定,听的陈姑妈一怔,继而微微点头,道,“是,会好起来的。”又满面愧色道,“以往我对侄媳妇多有误解之处,侄媳妇毫无芥蒂跟我跑这一趟,倒叫我心里愧的慌。”女儿福薄,遇到这样狼心狗肺的父亲。相较之下,她先前从未给过沈氏好脸子,不论沈氏是看在何恭的面子上还是怎地,肯随她一路来州府帮衬,且尽心尽力,多么难得。

陈姑妈肯知她情,这一趟就算没白跑。沈氏安慰道,“姑妈何必说这样外道的话,一家人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说到底,还是一家子。”

陈姑妈低喃,“是啊,还是一家子。”

回程无需细表,沈氏面上不显,却是归心似箭。以往在家嫌闺女成日叽叽喳喳,这离开不过四五日,便已是牵肠挂肚,不知闺女在家可好,有没有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