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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记(335)

王氏并不笨,先前只是为人家一幅绣件上百两的事儿给惊着了,如今听儿子说不绣了,又听到伤眼睛的话,王氏大惊,“难不成瞎了?”

“娘你想哪儿去了?”江仁道,“只是现在不绣了而已,干活做家事一点儿不受影响。我男子汉大丈夫也养得起女人孩子,难不成还要女人做绣活养我,那我成什么人了?”自尊心也不允许啊!

王氏心知这闺女怕是眼睛真的不大好,心下顿时不乐意,道,“你不为自己想,我也得为我孙子想,万一这眼睛不好传给我孙子,以后子子孙孙都受害。不成!不成!这亲事不成!哪怕你瞧上的是个穷人家儿的闺女,我也不是那嫌贫爱富的,只要与你投缘,我便认了的!单这身上有残疾的不成!”

王氏一口否了,江仁还要再说,他爹江大舅道,“这刚坐了大半日的车回来,水还没喝一口,饭也没吃呢吧。赶紧去给儿子弄点儿吃的,什么事儿不能吃饱饭再说。”

王氏不肯动,说气话,“要知道他回来说这个,还不如不回来呢。”

江大舅脸一沉,王氏不好再说,唧咕两句,起身去厨下弄吃的了。鸡也没的吃了,就弄了碗素面滴两滴麻油就要端上去,江太太叫住媳妇,低声劝她,“这不是一块儿商量么,你这是做什么,阿仁好容易回来一回。”从屉上取了蒸好的熏肉,一并端了进去。

天儿冷,江仁虽说路上带了吃的,可这么冷风劳气的,路上也没吃几口,见着热腾腾的面条与腊肉都要吞口水了,抄起筷子来连吃两碗才算稳住了心。见儿子这狼吞虎咽,吃得鼻尖儿冒汗的模样,王氏也心疼了,问,“路上就没带几块儿点心垫补垫补?”

江仁一抹嘴儿道,“带了吃的,大饼裹肉,带的时候是热的,路上没大功夫就冷了,我就没吃。我搭阿柱哥的驴车回来的,阿柱哥路上饿,看他吃那硬饼子不忍心,就给他吃了。”

王氏道,“以后回来别坐这驴车了,也没个篷子。”

“没事儿,早上出来暖和的很。何况咱同村的,也便宜放心不是。”

王氏原是养过三个孩子,结果只活了江仁这一个,虽说家里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儿子自小儿当成心肝儿宝贝一般养活的,再加上江仁还挺上进,小小年纪就知道去县里找了活计,自从给何子衿做了书铺子掌柜,银子挣了不少,家里添了田地,儿子这般有出息,在长水村也是数得着的,王氏平日里甭提多骄傲多自豪了。想着儿子怎么单就眼神儿不好瞧上一个眼神儿不好的闺女呢,王氏想着想着就哽咽了,道,“你娶你的,说到底也不是我跟她过一辈子。做娘的,是亲娘,又不是后娘,哪个不愿意给儿子娶个能服侍儿子的媳妇呢?难不成你娶了她,你白天去铺子里打理生意,晚上回家还要服侍她?”

江仁亏得是做惯了生意的人,颇有耐心,道,“娘,我不早跟你说过了,她又不是瞎子,就是不再做绣活儿而已,不耽搁别个事儿的。娘你也想想,你叫我相了那么多次的亲,我都没瞧中,可见儿子眼光高着呢,要真不好,儿子也瞧不上不是。你这看都没看,就挑这一大堆的毛病,有的没的的,您这就想偏了。”

王氏捏着帕子擦眼泪,“好,哪怕你说的是真的,这闺女天好地好,天上仙女下凡尘。可听你说着她家这为人处事我就不乐意,自来结亲,两家家风得差不离,咱家虽是乡下人家,咱家人都爽气讲理。可她家那是什么人家,为着儿子硬拦着不叫闺女出嫁,叫闺女做绣活把眼睛熬坏了,这样的刻薄人家儿,你现在觉着没啥,以后有了儿女,要如何走动?再叫儿女学了那一家子的刻薄小气去,子孙万代受影响。”

江仁道,“各家过各家的日子,要是透脾气,多来往些无妨,倘脾气不合,便少来往些。我又不指望着岳家过日子,我单就看中她那个人。”

王氏说一句,江仁辨一句,把王氏顶得胸闷气短,当天傍晚就躺床上了,炖鸡也没吃。江仁倒是一人吃俩大鸡腿儿,吃得香,江大舅看儿子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心下也是来气,晚饭后叫他西闲屋儿里问,“你就非这闺女不娶了?”

“要是爹娘你们不同意,这自然是娶不成的。只是娶不成她,我只瞧着别人不是那么个意思。”

江大舅扬了两回巴掌硬没打下去,指着儿子的脑门问,“你这叫什么眼光!好好想想你娘的话,你还没正经过过日子呢。结下那等亲家,以后有你烦的时候。”

江仁道,“爹你也见过阿文哥,胡家不比咱家富贵百倍,阿文哥就相中了三姐姐,他们现在难道过得差了?”

“三姑娘虽没爹没娘,可你姑丈家讲理,当做亲家来往只有高兴的。她这娘家不是那讲理的人家,咱家都是老实人,我跟你爹就你这一个,以后撕扯起来,我怕你连个帮手都没有哪。”

江仁特有信心,道,“我还能叫他们欺负了去不成?”

江大舅叹气,“你以为结亲是简单的事,你娶了人家的闺女,做了人家的女婿,既做了亲,凡事便不是一是一、二是二那样简单了。”

“爹,儿子就相中她了。”江仁直接耍起牛脾气。

江大舅无法,骂儿子道,“孽障孽障。”甩袖子走了。

江大舅回屋也睡不着,王氏正躺炕上哼哼着,见丈夫屋来,一骨碌自炕上爬起来,问,“如何了?改主意没?”

江大舅叹,“这哪里是生的儿子,分明是一头犟牛!”

一听这话儿,王氏叭唧又倒了回去,直捂着额头道,“我盼他娶亲盼了这些年,他就相中了这么个瞎眼的妖精,这日子过的还有什么意思?”

江大舅道,“你这么絮叨有个啥用哟?我看那小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王氏气,“当初就不该让他去县里,咱家里有的是好闺女,不去县里,这会儿咱孙子都抱俩了。”

江大舅掀被子上了炕,道,“你尽说这没用的,这小子向来是一根筋。要我说,家里给他说亲就说了二三十家了,也有不错的,他只是看不上。说不定这闺女的确不错……”

“什么不错!一个半瞎!能好到哪儿去!”王氏忽地一嗓子,险惊着江大舅。江大舅毕竟一家之主,气地咣咣敲炕沿,“你喊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

王氏伏枕头上哭,“好好说个啥子哟,儿子都要娶半瞎了,我都不想活了。”

江大舅给这母子俩二重气,气得发了狠话,道,“明儿我就打这混帐个半死!这混帐东西!”翻天覆去的这两句,江大舅骂了半宿。

爹娘已气的了不得了,江仁却是在祖父母屋里跟祖父母说话儿,他还帮着剥花生,一面剥一面吃,江仁道,“祖父,祖母,等孙儿以后赚了更多的银子,不用你们做活,只管享福就是。”

江太太笑,“做惯了活,不是那享福的命。要是哪天不做点儿啥,倒觉着不得劲儿。”

江仁道,“何家祖母也跟祖母似的,手上总得占着点儿什么,一天不闲着。”

江太太笑问他,“何家是实在人家,你沈姑姑也好,为人精细,会过日子。听说,前几年,何氏族中还出了一位少年举人,是不是?”

“嗯,是阿洛哥。”江仁同祖父母说起何洛来,“阿洛哥是族长家的孙子,念书刻苦的很,为了求学,往青城山去请教薛帝师,在山上一住三年,身边儿只一个贴身书僮服侍。要不,也不能年纪轻轻的就考出举人来?”

江太太道,“是啊,我以前听你说起来,觉着何氏族中的人家儿都不错,怎么你相中的这家就是这等人品呢?”

“人也不能都一样,要是她与她家里人一般,我也就不喜欢了。就如同姑丈家隔壁沈大家似的,他家人就刻薄,大丫二丫,连祖母都夸她们能干的,我看她们人也好,只是运道差些没遇着好爹娘。”江仁认真的说,“祖母,我啥都不图。我也还年轻呢,以后总有我的出路,我就觉着她好,就是想娶个顺心顺意的女孩子。”

江太太叹口气,问,“你这事儿,何家知不知道,你沈姑姑知不知道?”

“知道。我回家来也露了些口风,何祖母和沈姑姑只说,她是个好的,只是她家人难缠,叫我回来跟你们商量呢。”

江太太道,“婚姻大事,可得慎重。现在家里不愿意,是不想你以后太辛苦。可是有一样,倘是亲事成了,就是她了,你以后可不兴后悔的。”

江仁一听这话大大的有门,登时大喜,高声应道,“这是一准儿的!祖母难道还信不过孙儿!”

江太太无奈一笑,说孙子,“今儿累一天了,先去歇了吧。亲事是急不来的,咱家就你一个,怎么着也得容人去相看相看那闺女,就是你娘那边儿,也得你娘点了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