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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记(5)

何恭相貌虽平庸些,不过年纪正好,身量亦佳,一袭天青色长衫穿身上,很有几分斯文。沈氏看着点头,两指抚在何恭新衫袖口的镶边儿上,道,“如今家中事忙,镶边儿还成,可惜没空绣些绣纹,不然才是好看呢。”

何恭柔声道,“这就很好了。你既要带子衿,又要服侍母亲,还要做这些针线,料理家事,也别太辛苦。”

“咱们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只要母亲身体康泰,子衿平安健壮,相公事事顺心,我辛苦些怕什么。”沈氏抿嘴一笑,正与丈夫四目相对,又不禁红了去,螓首微低,露出一段洁白的颈项。何恭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两指捻住沈氏细腻盈白的耳珠,沈氏轻推丈夫,问,“衣裳可觉着哪里不合身?”

何恭自幼念圣贤书长大,到底还记得圣人教诲,并非白日轻狂的性子,轻咳一声,“你的针线,素来最合身的。”又问,“咱们子衿呢?回来还没见她。”

“今天不知道犯了什么牛心左性,非说长大了,以后自己住一间屋子,不睡隔间儿了。我不应,她赌气睡觉去了。”沈氏也实在发愁何子衿,种种怪癖颇叫人哭笑不得。譬如,早早便不喜欢吃奶,这年头,富裕人家有奶妈子,孩子吃到六七岁的也不稀奇。何家无此条件,沈氏年轻,奶水也充足,倒愿意宝贝女儿多吃两年再断奶,结果何子衿长了牙就不乐意再吃奶了。沈氏以往只听村子里人说孩子断奶如何如何麻烦,到了她闺女这里,竟不费半分力气。再譬如,别人家闺女起码要十来岁才有自己的屋子,这丫头,这还乳臭未干呢,就起了分屋子的念头。沈氏头疼的很,与丈夫抱怨,“别人家养十个也没咱们这一个费心,每天想起一出是一出。”

何恭浑未当回事,笑道,“叫了闺女来,我劝劝她就好了。她年纪还小,自己在一间屋里,晚上会害怕的。”

沈氏命翠儿去叫何子衿来,“晌午睡了午觉,这会儿别让她睡了,不然晚上该犯夜了。”

其实何子衿并没睡觉,她是在为自己争取独立卧室的权力奋斗,可不论她怎么说,她娘就是不同意。何子衿琢磨着,这事儿还得落在她爹身上。无他,她爹耳朵根够软。

她爹回来的时候,何子衿在隔间儿早听到了,她硬是没动,就是拿乔等人来叫。翠儿一来,她也没摆臭架子,很俐落的起身就去找她爹说话了。

她爹天生好脾气,很满意的瞧了白白嫩嫩的闺女一回,见闺女撅着个嘴,忍笑道,“还生气呢。”

“哼~”何子衿哼。

何恭抱了女儿在怀里,耐心讲道理,“你年纪还小,晚上那样黑,你娘不放心你。”

何子衿道,“我又不怕黑。”

何恭又说,“你看,咱们屋子都住满了,没空屋子给你住啊。”

何子衿早想好了,道,“西间儿!”

沈氏道,“你少胡说,西间儿是你爹的书房,难不成你打算睡书房?”

何子衿伸出两根肉肉的手指,“爹爹,两间,书房!我,睡一间!”倒不是她有意说话简练,实在小孩子口水多,说话多了容易叫口水呛着。故此,何子衿暂时只得言简意赅着,想话唠一回都不成,天知道她有一肚子的道理想跟她娘掰一掰哩。

何恭笑与妻子商量,“不如就给丫头收拾出一间做卧室,让她睡两宿,睡不惯再回隔间儿是一样的。”

“你就惯着吧。”沈氏原是想丈夫把闺女这奇怪念头熄下去的,不想这人忒好说话,倒给这丫头三两句给说动了。

何子衿得意的再哼哼两声,凑在何恭耳边嘀咕两句,逗的何恭哈哈直笑,沈氏好笑,“这是说我坏话了?”

“没有!”何子衿响亮否认,天地良心,她只是为获得独立卧室开心罢了。而且,终于不用半夜醒来听到奇怪声音啦~她娘真是不识好人心哩~?

第5章 世间最难缠的人

?何子衿争取到了独立小卧室,只是,一时半会儿的想去住也不容易,沈氏是个精细人,总要给闺女安排妥当才肯让她搬。

虽然何家不富裕,更没啥奢侈生活,一家人用得是多的就是细棉布,家俱摆设也只是一般。就这样,沈氏也重给她做了新帐幔,以前在隔间睡的是小榻,如今搬新屋子,就是家用的床了。沈氏拿出许多花样子来教闺女挑,何子衿道,“娘,绣花,麻烦!”何子衿的意思,随便有一个用用就行,什么新的旧的,她都不挑的。

“我都不怕麻烦,你怕什么。”沈氏耐心的说,“慢慢做就是,咱家虽没那些绸子缎子使,可凡自己用的东西,能做好还是要做好。这不仅是为了好看,也是不亏待自己,别忘了,这可是自己要用的,做好了难不成有什么亏吃。”不管何子衿是不是听得懂,沈氏念叨了一回。

何子衿歪着小脑袋,羊角辫上挂着两个小银铃铛一晃又一晃,摇着两只小肉脚,“怕你累。”何家虽有三四个下人,沈氏的生活也并不轻松,除了应付刁钻婆婆,还得负责一家三口的衣裳鞋袜,偶尔还会下厨做几个小菜。

沈氏笑着摸摸闺女的头,“你乖乖的,娘就不觉着累了。”

对于这种明显哄小孩子的话,何子衿还挺感动滴~唉,想当初上辈子她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儿啊~何子衿安慰她娘,“娘,我自己住,一样爱你。”

沈氏“扑哧”就乐了,嗔道,“也不知跟谁学的这些花言巧语,嘴上抹蜜了,天天就知道哄人。”

何子衿倚在沈氏身畔,强调,“是真的。”

沈氏笑,“早上买了些樱桃,我叫翠儿洗了拿来你吃。”

“一起吃。”

沈氏抱着闺女一道选了个草虫的花样子,道,“现在先挂个桃粉的帐子,等年下,这帐子也能得了,到时再换新的。”

何子衿捏个樱桃送到她娘唇际,沈氏张嘴含了,说何子衿,“你还小,别多吃,吃十颗就好,想吃等下午再吃十颗。”

何子衿点头,说一长句子,“嗯,这叫十全十美。”

沈氏直乐,“也不知你从哪儿学的这些话。下个月是你祖母的寿辰,会不会说祝寿的吉祥话?”

何子衿张嘴就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那记牢了,等你祖母过寿时就这样说。”沈氏笑,“到时你姑妈也会来,还有你姑丈,表兄,都会过来。你是咱们家的大姑娘,可得拿出主人家的气派来招待客人才行。”

“姑妈?姑妈什么样子啊?”自何子衿有记忆起,她是没见过何氏姑妈的,不过,她现在脖子上挂的银锁,手上脚下戴的镯子就是何氏送的,听她娘的口气,似乎同何氏姑妈的关系还不错。

沈氏眼中含笑,一句一句耐心的跟闺女说话,并不因闺女年纪小便敷衍。

沈氏傍晚也与丈夫说了一遭,一面服侍丈夫换衣裳,一面道,“今天同子衿说起姐姐来,我跟母亲商量过了,母亲过寿,姐姐姐夫大约会来的,很该提前将姐姐他们住的屋子收拾起来。姐姐他们难来一回,可得留姐姐、姐夫多住些时日。”

何恭道,“很是。”

沈氏只是知会何恭知晓,又道,“这个你只管放心,我心里有数。新被褥是现成的,提前晒一晒就好,还有姐姐以前爱吃的菜,我都跟余嬷嬷打听了,她最清楚不过。”

何恭听的直点头,沈氏道,“这些小事,你心里有数就成。只是,母亲这次做寿到底请多少亲戚朋友,你可得早些与母亲商量了,拟出单子来,我好提前预备。别临头忙乱,怠慢亲戚不说,也扫兴致。”

何恭皆应了,问,“子衿的屋子收拾出来没?”

“哪里有这么快,得慢慢来呢。她小孩子住不比大人,又才这么丁点儿大,个头还没椅子高,赶明儿得缝些小棉垫子,把桌椅凳角容易磕碰的地方裹上,免得她路还没走结实,撞一下可不是玩儿的。”沈氏自来是个周全人,何况这是亲闺女,自然想的更多,道,“我想着,让翠儿跟子衿一道睡,夜里也好照看,不然真叫子衿自己住一个屋子,我是再不能放心的。”

何恭点头,“是这个理。”

何子衿正从外头回来,听到父母的话不禁插句嘴,“我自己睡就成。”

沈氏板住脸,“那你就别搬了。”

何子衿刚想着跟耳根子软的老爹念叨念叨,看可有商量余地,沈氏已皱眉问她,“你这是去哪儿了?看这一身土!”

何子衿拍拍裙子,只是有一点小脏而已,沈氏也太夸张啦。何子衿道,“涵哥哥带我荡秋千啦!”小孩子的生活多么闷哪,何子衿也只得自己找乐子。这年头人们聚族而居,何氏宗族都住一个街区,隔壁同族小孩儿何涵比她大四岁,虽然也是小屁孩儿的年纪,但何子衿说的话,何涵基本上是听得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