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美人记(7)

贤姑太太是认得沈氏的,手里一顿,住了扇子,有些讶意,人还和气,笑道,“你怎么来了?”

“正是梅子熟的时节,家里种了几棵,挑了上好的送些来给姑妈尝尝。再者,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有事求姑妈。”沈氏将竹篮奉上,笑,“下月是我家太太的寿辰,我抄了些平安经,想供在佛前,也是我的孝心。只是我家里也没供着菩萨,倒是太太常跟我说姑妈佛法高深,这不,我就来求姑妈了。”

只是一点小事,沈氏带的东西也只是吃食,若真是贵重物件,贤姑太太还有推辞的理由。贤姑太太笑,“难得你一片孝心。”难得这样坦率,说话直接,一些小事,贤姑妈便应了,吩咐侍女青灯接了沈氏带来的新鲜梅子。

沈氏很是欢喜,又让闺女给长辈见礼。

对沈氏,贤姑太太并不算熟悉,她是个清静人,不喜与外头多来往,沈氏成亲这都两年了,同贤姑太太打交道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沈氏早有心多与贤姑太太来往,不为别的,贤姑太太在整个镇子都是极有名声的,因贤姑太太得了朝廷嘉奖的贞洁牌坊,何氏家族的闺女素来好嫁。同贤姑太太搞好关系,起码在舆论上绝对没坏处。只是,贤姑太太不喜交际,沈氏也一直没啥好机会与贤姑太太亲近,如今既有个好由头,沈氏便带着闺女来了。

沈氏也不是平白就带闺女过来的,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沈氏想的很清楚,她与贤姑太太早就见过,只是没啥交情,若她真得贤姑太太青眼,早也得了。直到现在,她与贤姑太太也只是寻常的族人关系。可见,贤姑太太对她眼缘一般。但,何子衿不一样啊。何子衿还是个娃娃,贤姑太太年纪与何老娘不相上下,许多年守寡,虽不愁吃喝,到底寂寞。一般,寂寞的女人,多是喜欢孩子的。

故此,沈氏就带着何子衿来刷好感了。

在沈氏看来,她家闺女别的不说,只看脸,十个有八个得说好。剩下两个不说好的,肯定是瞎子。

沈氏对自家闺女的可爱度就有这样的信心!

果然,贤姑太太一见何子衿就笑了,招呼她到跟前,摸摸何子衿的头,笑对沈氏道,“去岁阿恭来送喜蛋,只知道你生了闺女,这一转眼,孩子都这般大了。长的可真俊俏,叫子衿么?”

沈氏笑,“是,相公取的名字。”

贤姑太太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好名字。”

沈氏睁眼说瞎话,笑,“淘气的很,在家一刻不能闲着,非要跟我来。”

贤姑太太笑,“小孩子家,多是这样。”又命丫环去洗些时令水果,问沈氏,“子衿爱吃什么?我这里早上做了些红豆糕。”

沈氏笑,“她什么都吃,现在在长牙,恨不能桌子椅子都啃两口。”

何子衿怨念的看她娘,“是我牙床总是痒。”再说,她可没啃过桌子椅子。

贤姑太太直笑,柔声道,“等牙长出来就好了,痒也不要舔,会把牙舔歪的。到时一嘴歪歪牙,就不漂亮了。”

何子衿的脸刷开了她娘交际的大门,沈氏是个有分寸的人,并不说别的,只是说些何子衿日常趣事,姑太太听的津津有味。

何子衿就负责吃点心吃水果,别看贤姑太太是有着贞洁牌坊的人,贤姑太太过的日子可是与何子衿想像中的那些凄凄惨惨的寡妇不同。贤姑太太衣着极是素朴,很简单的一身青色衣裙,但,那青不是枯草青,而是玉色水青。那衣裳瞧着只是棉布,却不是寻常的棉布,何子衿趁着亲近人家时不经意的摸了两把,光滑柔软比绸缎还要舒服,并非新衣裙,带着水洗过的微旧,可又有一种别样雅致的色泽。就是贤姑太太坐的摇椅,兴许是用的久了,扶手处都有一种时光沉淀下来的光润的包浆。这样的一个人,不论是什么样的身份,绝对是个极懂生活的人。在一个极懂生活的人这里,绝对能吃到不错的点心。何子衿也没客气,而且,看她吃的香甜,贤姑太太满眼是笑。

将将中午,沈氏便起身告辞,贤姑太太也不多留,命仆妇送了她们母女出门。

沈氏回家这样与何老娘解释,“我想着,阖族中,谁不仰慕贤姑妈的贤良贞烈呢。非但我们做晚辈的要学贤姑妈的贞静,子衿若能受些薰陶也是她的福气。”

何老娘惯会拿贤姑太太说事的人,听沈氏此言,也说不出别的,只是又念叨了一阵孙子的话试图给沈氏添些恶心,见沈氏八风不动的模样,何老娘也累了,挥挥手让母女二人自便去。

何子衿悄悄跟她娘说,“我真怕祖母盼孙子盼疯了。”

沈氏嗔她,“闭嘴。”

第7章 一吻

自从将手抄佛经送到贤姑太太面前,沈氏便隔三差五的带着何子衿过去,与人说起便是,“姑妈佛法精深,为人慈善,且姑妈不嫌我愚钝,我有不懂的,正好请教姑妈。”

事实上,沈氏对佛事没半点兴趣,贤姑妈是看何子衿顺眼,沈氏又是个聪明人,极会讨人喜欢,与这样的人来往,并无不愉之处。

转眼便是何老娘的寿辰,何子衿也在她的记忆中第一次见到了姑妈何氏。

何氏的眉眼与何老娘有五分相似,不算什么美人,论相貌只是寻常,但,何氏的智商绝对甩何老娘三条街。何氏待沈氏非常亲近,对何子衿也好,一见何子衿抱着便不撒手了,笑道,“看这小模样长的,可真俊。唉,我做梦都想生这么个闺女,多好,闺女贴心。”又问儿子,“翼儿,妹妹好不好看?”何氏嫁到芙蓉县冯家,因离得远,嫁了这五六年,回家的次数寥寥可数。

冯翼不过四岁,虽单名一个翼字,何子衿看着冯表兄圆滚滚的身材,想着这小胖子即使长了翅膀,恐怕也飞不起来。冯翼生得圆滚滚,眉眼不差,只是有些黑,此时正被何老娘搂怀里亲香着,听到母亲问他话,黑胖小表兄伸长脖子去瞧母亲怀里抱着的小女孩儿,点头,“好看!”遂散思维想了个恰当比喻,“妹妹像牛乳糖!”这样白白的,瞧着还软软的。

何子衿:你才像牛乳糖,你们一家子都像牛乳糖……

因闺女回娘家,何老娘心情大好,笑呵呵地,“一个丫头片子,什么好看难看的,还是奶娃子呢。”

何氏不同意老娘的话,道,“娘,看你说的,丫头就没好看难看了?要小时候跟丑八怪似的,长大能好看到哪儿去?你看子衿,这眉眼,多俊俏,不是我赞自家侄女,我也见过不少孩子,像子衿这样俊俏的,一百个里头也没一个。”

沈氏笑,“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姐姐也太赞她了。”

何氏笑,“本就是实话。”命丫环取出个漆红的匣子来,与沈氏道,“子衿周岁,我也没能来。我心里就喜欢小闺女,如今一见子衿,只恨不能她是我生的才好。这是我早就让人打好的,给子衿带吧。”

沈氏连忙道了谢,何子衿也谢过何氏,沈氏是做舅妈的人,自然也有见面礼给冯翼。何氏又赞何子衿懂事,连沈氏一道夸了一遭,“我听说为着母亲过寿,弟妹早早操持不说,还特意抄了经书供在贤姑妈那边。弟妹孝顺,也教导的子衿懂事。”

沈氏笑,“都是我们该做的。相公常说,母亲辛苦这些年不容易。”沈氏素来会说话,知道姐弟感情好,自己不居功,连忙将丈夫拿出来说。

何氏果然笑意更深,道,“贤姑妈等闲人都不见的,这也是弟妹投了贤姑妈的眼缘。”

沈氏笑,“拜佛时都说‘心诚则灵’,我想着,约摸是缘分。就是子衿,我也常带她去,她虽懵懂,受些薰陶也是好的。”

“唉哟,这可是好,咱们子衿的福气。”何氏是个明白人,何子衿常去贤姑太太那里,若能坚持下来,以后名声就格外好。何氏只在弟弟何恭与沈氏成亲时见过沈氏一面,当时只觉着是个机灵人,如今看来,沈氏不光是机灵,聪明也是尽有的。婆婆面前亦是礼数周全,再看弟弟身上,从头到脚的齐整,就是何子衿,也教的有礼貌。这样的媳妇,哪怕娘家略差一分,也是无妨的。

何氏既喜沈氏,说起话来自然更加投机。

第二天是正日子,亲戚朋友的来了大半,沈氏既要忙着招呼客人,又请了个本家嫂子帮着照看厨房,才堪堪周旋开来。倒是陈姑妈也回来给何老娘贺寿,何老娘问小陈氏怎么没来,陈姑妈唇角不自禁的往上一翘,又连忙抿了抿唇,抚着腕间翠绿欲滴的翡翠镯子,做出淡定模样,仿佛很随意的说了一句,“刚说定了人家,不好再到处走动。”

何老娘连忙问定的哪家,陈姑妈道,“州府宁家。”

何老娘不大清楚州府宁家是哪家,何氏却是个懂眼的,连忙问,“姑妈说的,可是族中出过首辅的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