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美人记(84)

沈氏道,“阿素中举后就去芙蓉县向姐夫请教文章,姐夫说明年虽是大比之年,他如今去帝都春闱,文章中与不中在两可之间。阿素想着,还是再苦读三年,待下科春闱再去帝都赴考。”

何老娘目光往沈念身上一扫,点点头,“这样也好。你姐夫考过进士,我听你姐姐说,进士可讲究名次了。名次好当官容易,名次差的当官就难。”

何恭道,“这日子也快,年底姐夫就要出孝了。过两天我去瞧瞧姐姐,看姐夫明年是不是去帝都谋差使”

“阿羽都一周多了,我还没见过呢。”何老娘这说的是闺女何氏的次子冯羽。叹口气,“不知那孩子长的像谁?”

冯羽是何氏在帝都时有的身孕,后来一家子回乡守孝,冯羽就生在守孝期内,一应洗三、满月、周岁礼,都没有办。又因冯家是丧家,路也远,何老娘有了年纪,便只何恭去芙蓉县瞧过几次。此时听老娘旧话重提,何恭笑,“不是跟娘说过么,阿羽生得像姐姐,眉眼间很是清秀,白胖的很。”

何老娘道,“你这次要是去,跟你姐姐说,走前怎么着也得再来家一趟。不然,她一去帝都好几年,我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见着外孙子呢。”

何恭笑,“我知道。”

待吃过晚饭,何老娘打发沈氏带着孩子们各去睡了,单留下何恭说话。何恭以为他娘要说姐姐家的事,不料他娘张嘴便道,“阿素怎么这般没良心哪。”

何恭不解,笑,“好端端的,娘怎么说这话?”前几年,他娘跟他小舅子关系平平,这几年可是越来越好的。

何老娘扶一扶新做的玄色抹额,上面绣着精致的红色梅花,黑底衬大红,哪怕绣工只是寻常,也透着一股子大方喜气。何老娘与儿子道,“阿念到咱家两个月了,阿素以往每月必来咱家一趟的,如今倒不来了。怎么说阿念也是他的骨血,先时我还说阿素为人不错,他们小夫妻情分也好。不想他先是鬼鬼祟祟的在外头生了阿念,如今东窗事发,把人往咱家一托,他倒成没事人儿了。”

何恭哭笑不得,“娘你这是哪里的话。”谁说沈念是沈素的骨血了哟~“什么叫哪里的话,实话。”何老娘道,“阿念既在咱家,他跟三丫头又不一样。三丫头爹娘死绝,阿念起码还有阿素这个爹。阿念在咱家住着没什么事,不过是一口饭,有三丫头吃的,就有阿念吃的。三丫头是我娘家人,咱家容得下。阿念是你媳妇娘家人,她能容三丫头,我就能容阿念。”收留沈念,何老娘的确有多方面私心,这算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原我还想着,阿素叫他入籍,还不算太没良心,起码给这孩子个来历。如今偏又不闻不问。这人跟人的情分哪,常在一处才能处出来。不然,哪怕是亲生父子,离得远了,一年一年的见不着面,也亲不起来。”何老娘嘟囔,“你得多叫阿素过来,跟阿念多处一处。不然以后成亲生子,哪样不要钱的?我先丑话说前头啊,三丫头是我娘家那头的,我早说了,一个铜板的嫁妆都不会出的。阿念是你媳妇那边的,你去跟你媳妇说,她的私房我虽管不着,可她也是有儿有女的,要是拿私房补贴别人,哪怕是她亲外甥,只要我还活着,就没门儿!”

何恭听目瞪口呆,“娘,你怎么想起这个了?阿念才多大呀。”越发越离谱了。

“我是丑话说前头!”何老娘想到三姑娘与沈念这两个拖油瓶就心口发闷,揉揉胸口,何老娘愁死了,“真是前世不修,我是没修来个好爹,娶个狐狸精,生出你舅那样的孽障,到如今调理好几年,三丫头才勉强不算个废物了,也能挣些银钱来。到你媳妇这里,不想她这命竟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修来这样的兄弟。阿素以前还好,如今托你姐夫的福中了举,我还说他有出息。不想我也竟看走了眼,他竟是个驴粪球子,外面儿光!他自己造的孽倒挺会想法子,看你心肠软,便好啊歹的把阿念托付到咱家来!三丫头来的时候起码会打扫庭院烧菜做饭,今年十一,再过个四五年就能说婆家嫁人了。阿念可不一样哦,现在除了吃饭,屁都不会。原我想着阿素如今做了举人,若有一二良心,怎么也太亏不了阿念。如今看来,阿素恐怕没那一二良心!阿念歹命,修来这样的爹,有什么法子!阿素不露面儿,这会儿我就得替阿念打算一二,我想着,过了年叫他去你媳妇的酱菜铺子学着干活吧。”

何恭浑不知沈念在他家两个月,他娘已给沈念安排好工作了……何恭刚要想怎么同他娘沟通沈念的事。何老娘揉一揉眉心,与儿子抱怨,“你说咱家是不是风水不好,哪怕要做好人,怎么尽收养这种不是爹娘全无的穷鬼就是有爹跟没爹一样的孩子啊。赶明儿我得带你媳妇去庙里烧烧香改改运道!”

何恭调整一下思路,劝他娘,“娘,你想多了。不是阿素不来,是子衿她娘不叫阿素来。”

何老娘闻言立刻问,“这是怎么说的?阿素可是阿念的亲爹,如何能不叫阿素来?”

何恭叹道,“我都娘你说了阿念不是阿素的儿子,娘你别瞎说。”

“少拿这些话糊弄老娘。”何老娘拿眼神一瞥儿子,摆明了不信,道,“老娘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你当老娘瞎呀,阿念长的比阿玄都像阿素,能不是血亲?行啦,我知道你媳妇要面子,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又说儿子,“别事事听你媳妇的,她糊涂没见识,你咱家一家之主,可不能糊涂。阿念以后指望着谁?你有儿有女,咱家又不是啥有钱人家,给他口饭吃没啥,他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不指着他爹,难不成你去做这冤大头?你现在一儿一女,你跟你媳妇还年轻,再生三五个也不多。自家骨肉还顾不过来呢,哪里顾得他?赶紧,叫阿素过来,起码来一趟他得给阿念带些啥,哪怕带块儿点心,他也少吃咱家一口不是?他省了这一口,我就能留给我的乖孙!”

这些都是何老娘在儿子面前方肯说的真心话,主要是她老人家觉着儿子太心实了,就得有她这做老娘的来指点一二。何老娘将道理掰碎了揉开了跟儿子讲,“既然阿素还算有父子情分,还是我的主意,先叫他自小在酱菜铺子里学做事学些本事,日后再叫阿素给他出些钱娶房媳妇。这样,阿念这一辈子的着落也有了。你说,是不是?”兴许是晚上说话,气氛不若白日热闹,何老娘声音也放得低些,心平气和的同儿子讲道理。

什么叫鸡同鸭讲啊,何恭都不知道他娘怎么把事情歪到这个份儿上的。好在,母子多年,何恭也有安抚他娘的终极大法,道,“娘放心吧,阿素已经给了一百两,专是用在阿念身上的。”

何老娘吓一跳,声音都变了调,“一百两!”天哪,这可是一大笔银子!何老娘虽喜欢钱,可还得按捺住呯呯跳的心脏,问,“他哪儿来的这些银子!”

何恭低声道,“前些天阿素来了一趟,没敢到咱家来,约我出去的,把这钱给了我。说是阿念母亲留下的,州府银庄的银票,见票兑银。”

何老娘道,“傻蛋,你怎么不早说,银票呢?”

何恭老实的说,“给子衿她娘收起来了。”刚说完就挨了老娘一下子,何老娘恨恨的骂,“不争气的东西,有啥好的都给你媳妇!你眼里还有我!去给我要来!阿念在咱家吃穿用度,哪样不要钱!这家还是老娘在当呢,你们倒好,敢昧下老娘的钱!这勉强算阿念十年用度吧!”

何恭忍不住道,“娘你真是,一个孩子一年也花不了十两吧。”

“废话,给他十两,把他扔大街上他能长大!”何老娘自觉有理,道,“我这都是看在你媳妇的面子上没多要!去吧!去你屋把银票拿来,我收着,也好补贴多个孩子的用度。”

何恭跟他娘商量,“可见,阿素还是会管阿念的,去酱菜铺子的事儿娘你别再提了。才五岁大的孩子,平平安安的就是福气了。”

何老娘催促儿子,“快去拿银票,这个啰嗦!”

何恭只得回房一趟把银票取来给他娘,何老娘密密的贴身揣怀里,道,“下次阿素再来,不用管你媳妇的意思,把阿素叫到咱家来,我有话跟他说。”

何恭虚应一声,何老娘得了银票,胸闷气短的毛病瞬时痊愈,大冬天的,觉着心口都是滚滚烫的,将手一挥,打发儿子,“去歇了吧。”

何恭瞧着他娘得了银票眉开眼笑的样子,也只有:……

母子两个对沈念的长住达成共识,沈氏服侍着丈夫洗漱后,对丈夫道,“我原想着,不然就另给阿念找户人家寄养,是一样的。”把一百两银子给个寻常人家,哪家都乐意养的。如今这银子进了何老娘的口袋,是再难要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