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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记(22)

已是五月,杜鹃树上的花都渐次开了,那一树繁花似锦,铺满大半个花园。谢莫如到园子的时候,方氏正在杜鹃树的荫凉下置了藤榻歇凉。谢莫如经过时放轻脚步,怕吵着她娘。要知道,谢莫如是个细心人,见她娘身盖锦被躺的笔直面无表情,谢莫如不禁有些担心,便唤了声“母亲”,也没反应。她娘不说话惯的,但有个动静也好啊,不料竟半点动静皆无。谢莫如有些担忧,见园里也没人,便俯身伸手去试她娘鼻息,这下直接吓死了,怎么没气息啊!

谢莫如手脚冰凉,正要喊人,忽见她娘猛的睁开眼,谢莫如直接给她娘吓完了,方氏却促狭的眨两下眼,呼出一口气,侧身睡了。

谢莫如一屁股坐榻上:她娘,这是在逗她吗?

谢莫如其实并不了解方氏,方氏的性格,方氏的喜好,她均一无所知。她对自己母亲知之甚少,母女两个平日里也罕有交流,但她一直希望自己母亲能一直平安的活着。

有一种人,只要她在,你就觉着安心。

迄今为止,能给她这种感觉的,只有母亲方氏了。

她衣食无忧的住在杜鹃院,宁姨娘不得不贤惠周全的十来年,依靠的就是母亲方氏。

她姓谢,她生活在谢家,可是庇护她的人并不是姓谢的人,而是她的母亲。

谢莫如胡思乱想着,或者是仲夏的下午太过温暖安静,或者是谢莫如没歇午觉真的有些困倦,她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一直到晚饭时方被张嬷嬷叫醒。醒来的时候,谢莫如身上盖着那一床杏子红绫锦被,身畔已是空无一人。

☆、第17章 分晓

天渐热,谢莫如就打算换个院子住了。

前头已说过,甭看这杜鹃院里人声冷落,说宽敞是谢家的头一份儿,松柏院都不如它。整个杜鹃院,除了方氏住的主院,还有四个小院,譬如现在谢莫如住的小院,因遍植紫藤,又被谢莫如称为紫藤小院。这紫藤小院,谢莫如是春天搬来的,冬天她不住这儿,冬天有落梅小院儿可居。故而,暑日天热而紫藤花落,谢莫如便要再搬一次家了,夏天她住梧桐小院,那院里藤萝掩映,梧竹至清,最凉爽不过。

张嬷嬷看着谢莫如长大,自然知晓她的习惯,早有准备,笑道,“我已命梧桐带人将梧桐院收拾出来了,要搬也容易,无非是箱笼细软,半日就能理好。”

谢莫如笑,“也好,那今天就搬了吧。”

于是,在谢柏过来杜鹃院时,就见谢莫如换了住所。谢柏见此院中两株梧桐如盖,遮出大片荫凉,沿墙遍植藤萝碧竹,满院绿意,暑意尽去,不禁道,“这院子正合夏天居住。”

谢莫如起身相迎,笑,“二叔来了。”

谢柏手里拿着个盒子,递给谢莫如,“不知道你搬了院子,这算是迁居之礼。”

谢莫如接过,请谢柏一并在梧桐树下的竹桌畔坐了,一面问,“是什么?”

谢柏接过静薇奉上的茶,笑,“打开来看看。”

谢莫如打开盒子,见里头是一张竹雕的桌屏,只看一眼,谢莫如便赞,“这刀工真传神。”桌屏并不大,拢共也就一尺左右的宽度,却精巧的分了四折,雕的是一个汉初著名典故:鸿门宴。竹雕碍于材质,不算名贵之物,但此竹雕不同,虽是写意手法,寥寥几刀,已将种种剑拔弩张的情境展现的栩栩如生,有若亲临。

谢莫如十分喜欢,取出来放竹桌上,笑问,“真是好东西,二叔打哪儿得来的?”

谢柏笑,“我一位同窗,他书画是极好的,只是来帝都的时间不长,名声不显,这是他游戏之作,放文玩铺子里多日售卖不出。你瞧他这刀工,这功底,放眼帝都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要说寻常匠人,便是古今大家,也不遑多让。我一眼就瞧中,想着你定也喜欢,就要来给你赏玩。”

谢莫如深觉不可思议,“这样好的东西,竟卖不出去?”

谢柏想着谢莫如年岁小,对外头的事不甚知晓也是常情,便一笑解释道,“世人多是喜花开富贵,或是连年有余、蟾宫折桂之类的吉祥寓意,他刻一套鸿门宴,又是竹雕,不甚名贵,根本有人买,被铺子退了回去。要我说,赏玩的东西,那一老套的富贵吉祥真是看腻了。还不如这个,刀工精湛,故事也有趣。”

“是啊。”谢莫如点头,来回把玩,爱不释手,“既是赏玩之物,原就不该拘泥于材质寓意。何况,历史典故,总能发人以深思。”

谢莫如道谢,“多谢二叔想着,我很喜欢。”

“可见我眼光还不错。”谢柏笑呷口茶,惬意道,“你这院子真好。”想着前几年偶听丫环闲话儿,说大姑娘张罗着大兴土木收拾院子什么的,不禁一笑,道,“主要是住这院子的人好。”谢莫如是他见过的最懂生活的人。

谢莫如笑,“是二叔觉着我好。”

谢柏挑眉,“要是有谁觉着莫如都不够好,那定是个瞎子。”

谢莫如但笑不语,谢柏见她手边一卷书,伸手翻了几页,见是一本西蛮语的书,有些意外,道,“莫如你还懂西蛮语?”

“以前看着书学过一些,也只能看懂大概,并不精通。”

谢柏感叹,“莫如真是无书不读。”

“天下这么多书,我也只看自己喜欢的。”谢莫如好奇的问,“二叔,外头是什么样的?像你说的文玩铺子,里头都卖什么?”

“就是一些文房玩器,有些做工考究,有些是古物,也不一样,还兼卖书画。”又一想,“唉哟,你这么大了,还没出过门吧。”谢柏大手一挥,“明儿休沐,带你出去逛逛。”

谢莫如想了想,她自己倒是挺想出门瞧瞧,不过也有为难之处,道,“不知道祖母会不会允准?”

谢柏笑,“我替你去说。”

“我的事,干嘛叫二叔替我说。”谢莫如道,“我去问问祖母就是。”

谢柏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笑道,“哪里,我带你出门,这是咱俩的事。”

如此,谢莫如方道,“那二叔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一道去问问祖母。”

谢柏真是服了谢莫如,你这矜持劲儿像谁啊?!谢柏也学谢莫如一本正经,“二叔现在就有空。”

谢莫如望向谢柏,不解,“二叔笑什么?”

摸脸,谢柏,“没笑啊。”

谢莫如笃定,“肚子里笑了。”都不是头一遭了,总是偷笑。

谢柏大笑,指指自己,“现在脸上也笑了。”

谢莫如也很服了谢柏,她实在不明白她这二叔为何总无故大笑?问还不说,也不知总笑个甚!

谢柏就是特别喜欢听谢莫如一本正经的说话,他又在人家这里吃了大半盘杨梅,牙酸掉满嘴,这才说,“走,咱们去你祖母那里瞧瞧。”

谢莫如先命丫环捧上温水服侍谢柏洗手,道,“请二叔稍坐,我去换过衣裳就来。”

谢莫如非但另换了衣裳,还重梳了发髻,此方带着丫环出来,那不急不徐的模样,谢柏都好奇了,问,“莫如,你不急么?”

“急什么?”

“不急着明儿个跟我一道出去玩儿么。”要是莫忧知道我带她出去玩儿,早坐不住了。当然,后头这一句,谢柏没说,他知道小姐妹两个不大对付。

谢莫如微微侧头,“这不是就要去跟祖母说么,急什么,二叔很急么?”

二叔不急,二叔快给你噎死了。

谢莫如颇是善解人意地,“二叔不用急,咱们这就过去。”

谢柏:……

谢太太见小儿子与谢莫如一并过来,笑道,“你们怎么走一处去了。”

谢莫忧上前见礼,谢柏笑,“莫如也在,那正好。”复与谢太太道,“我刚去看莫如迁了新院子,说起话来,才晓得她长这么大连外头街上都没去过一次,明儿我休沐,左右无事,带莫如莫忧出去逛逛。咱家虽是大户人家,可也不好叫家里女孩儿真就大门不出了,靖江王家的郡主还时不时出门跑马呢,也没人说郡主不端庄。”

谢太太笑,“你都定了,还问我做什么?”

谢柏孝顺的给他娘剥了粒葡萄,笑,“我哪儿敢定,家里的事还不是娘你说了算。娘你点头,我就带她们去,不成就算了。”

谢太太由儿子服侍着吃了葡萄,看向谢莫如,问,“莫如,你想去么?”

谢莫如的面目表情实在看不出想来,她道,“没见过,想见见。倘是不妥,不去也没什么。”

谢莫如这话,依旧不能叫谢太太喜欢,不过,谢太太并未如上次那般直接堵了谢莫如回去。谢莫如的性子,这次否了,她绝不会再开第二次口。谢太太却是有意同谢莫如缓和一下感情的,想着先前谢柏的生辰宴谢莫如办的不错,谢太太便笑,“这也好,你也大了,现今不比前朝,女孩子外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就与你二叔同去吧。带上婆子丫环,记得早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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