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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记(492)

五皇子恨声道,“真个小人!”又说,“芝弟几个,倒是难得敦厚。”

谢莫如道,“阿芝几个又没跟着姨娘长大,他们略大些,就都是我祖父与父亲在教导了。我娘家最耳根子软就是莫忧,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戚夫人为何连忙将她送去闽地与妹夫团聚,就是怕宁家人使坏。”

五皇子听得更厌烦宁祭酒了,偏生这小人运道来了,也是挡都挡不住。五皇子这防疫工作的确大见成效,却不妨有人天生抵抗力差,尤其朝中老臣,上了年岁,再如何保养也不成的。这不,翰林院掌院学士就病逝了。现下也不敢大作排场的举丧,徐学士是个明白人,交待家人定要在他死后火化尸身。徐学士一死,正二品掌院学士的位子便空了出来,太子没半分客气,将此位子给宁祭酒代理。

因是代理,内阁都不好说什么。毕竟太子都说了,“一切待父皇大安,由父皇做主。”一句话,也堵了诸皇子的嘴。

宁祭酒这一升官,别人没什么,李相的脸色更难看了三分。

李相过去东宫,倒是得了太子好一通劝解,直说宁祭酒情急之下,有欠思量云云。但李相何等老辣,宁祭酒这样的小人,便一时不好疏远,也不当升其官阶。太子既肯升宁祭酒官阶,心下定是满意宁祭酒的,哪里是“有欠思量”,在太子心里,有欠思量的怕是他李钧吧!

李相索性不再多话,凭太子与宁祭酒商量去吧。

李相不肯帮忙,宁祭酒那调靖南公柳扶风等人出帝都的计策便不大好使,毕竟,凭他一介小小祭酒,无任何外任资历,想弄出一场战事,也是抬举宁祭酒了!

战事动不得,东宫一时也没什么好法子,毕竟,五皇子滑不溜手,后宫又有苏皇后、文康长公主二人坐镇,就是想忽悠胡太后都不能。双方一时胶着,朝廷倒是难得的安稳起来。

李相不预再管东宫之事,倒是去北昌侯府拜访了一回。北昌侯身为吏部尚书,六部之首,帝心之臣,不过,吏部尚书不入内阁,故此,北昌侯与内阁之人的交情不算深厚。不过,他与李相年轻时便相识,算是有些交情了。李相既来了,就不会九曲十八弯的说些云山雾罩的话。北昌侯请李相书房叙谈,李相叹道,“这一辈子,便是当年陛下亲政之时,也从未觉有此艰难。”

北昌侯听这话极是吃惊,他与李相虽有交情,却是各有各的地头儿,还未到交心境界。李相突然发此感慨,叫北昌侯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北昌侯反应也快,呷口茶道,“艰难也只是一时,待陛下龙体康复,也就好了。”

“是啊。”李相寡淡的应了一句。

在北昌侯府未坐许久,李相便起身告辞了。

高官有高官的住宅区,李相的轿子沿着青石板路拐了两个弯,不知怎地,就到了苏相府上。李相并没有拜访苏相的意思,但不留神的自轿窗的一层轻纱瞥到了苏府紧闭的兽头大门,忽然心下一个激凌:老狐狸苏默可是自陛下病倒便开始称病的!

要说别人,李相是不会多想的。

但,苏相不同。

想当年,李相官至户部尚书,内阁第二把交椅,他还较苏相年轻,人人都以为他是下任首辅的不二人选。当时,陛下也对他极为信重,还点他为春闱主考,李相那时也认为,大约苏相之后就是他了。可就是在那一年,科弊案发,他因此案牵连,被调离帝都,外出任总督。

那年,是谁推荐他为春闱主考的?

李相并不是蠢人,想想也知道,定是苏老狐狸的手笔。兵不血刃的便将他调离帝都……李相每想到此事就恨的牙根痒,可心下也得承认,苏老狐狸道行不浅。这老狐狸也是,看人家掌院徐学士,说病就病,说死就死。苏老狐狸却是只病不死……李相越想越是心惊。

李相回府便命老妻准备几样药材,准备去瞧苏相。

李夫人道,“这都晌午了,没有大晌午去瞧人的。何况是苏相府上,下晌也不合适,不若明日去吧,眼瞅就是端午,也是节下。老爷与苏相在朝为官多年,苏相病着,大节下的,老爷也该去瞧瞧。”

李相便应了。

第二日,早朝晨会结束,徐少南就捧着礼盒等着呢。李相虽知这位内侄是来他身边做奸细的,可说句良心话,这位内侄行事俐落、八方周到,倒也不错。

李相亲自过府,苏不语亲迎出门,李相温言细语,一派关切,“早想过来瞧瞧老相爷的身体,一直这事那事的,就耽搁了下来。不知,老相爷现下如何了?”

苏不语请李相至花厅奉茶,一面道,“劳世叔记挂,父亲还是那样,既不见好,也没有更坏。只是,这病却是不好见人,除了侄儿,但有亲戚长辈过来探看,父亲都不相见,只怕过了病气。还请世叔见谅。”

李相看苏不语活蹦乱跳的,心下想,你那狐狸爹还没把病过给你,看来老狐狸并无大碍。一面想着,李相只道,“老相爷自来如此,事事都是先人后己,如何不叫人惦念他呢。内阁没有老相爷,我们都失了主心骨啊。”

这话一听便是言不由衷,偏生李相不论表情还是语态,都极为真挚,把苏不语麻出半身的鸡皮疙瘩,客气道,“我爹也是心下着急,只是奈何身子不争气,每月服下汤下,多是昏睡。略有清醒,就记挂朝事。他越是心急,这病好的就越慢。我每每也劝不好。”

“还是得叫老相爷宽心。”

李相与苏不语正在说着苏相身体的话,忽听得外头钟响,二人皆是脸色大变,立刻起身奔到屋外,钟声一直响了二十七下。李相脸白若纸,浑身颤抖,苏不语的脸色也极难看,钟不是随便敲的,二十七为三九之数,全天下也只有陛下、皇后、抑或太后大丧,才会敲三九之数,余者,便是皇子皇孙贵妃过逝,都不会敲钟。

李相的眼泪已经下来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呼,“陛下!陛下!”那种悲痛,完全不似作假。

苏不语亏得历练多年,不然这会儿怕是流不出泪来,李相如此声情并茂,苏不语也跟着哭了,他不是哭皇帝啊,他是哭自己。完蛋了!他可是将宝押在闽王身上的!还是早些辞官归隐吧,陛下一去,太子登基理所当然,哎,莫如妹妹可怎么办哪。

苏不语一想的将来,那眼泪也滚珠一般沿着玉一般的脸颊流了下来。

做苏不语此想的不在少数,就是在办防疫差使的四皇子五皇子听到钟声,也是想到,父亲没了!二人那脸色,更是惨白一片,别的事顾不得,一人一匹快马连忙往宫里赶。

几乎所有的,够得上排位的大臣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差使,在昭德殿下集合。皇子们可以直接去昭德殿,五皇子一进昭德殿,跟着就是身子一晃,扑了过去,抱着他爹大哭!四皇子亦是哭的极惨,丝毫不逊于他五弟。大皇子手脚冰凉的过去,狠狠扶起五弟双肩,双目含泪道,“五弟,父皇安好,是,是皇后娘娘被人害了呀!”大皇子话音刚落,五皇子直接厥了过去。

死的不是昭德帝。

而是苏皇后。

胡太后的眼泪也淌得跟河一样,拉着文康长公主的手道,“哀家心窄,这些年,因辅圣之事,一直待皇后不好。皇后却是个好的,多亏了她,要不是她,皇帝可就……”说着更是伤心了,一手捶着胸口道,“哀家有愧啊!”

胡太后十分内疚。

文康长公主也是眼圈微红,还得安慰母亲,“母亲切莫如此想,眼下,还有大行皇后举哀之事,都得母后做主呢。”

“皇后为皇帝而死,身后之事,自不能委屈了皇后。”胡太后心下对苏皇后很是感激。

赵贵妃的脸色也很难看,今日之事,倘不是苏皇后尝了那汤药,当值的皇子皇孙就是大皇子与五皇子府的大郎,倘陛下有个万一,岂不要牵连到她儿子与五皇子头上。赵贵妃也是脸色煞白,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气的,她道,“外头乱哄哄的,陛下身畔内侍宫人皆已拿下,接下来如何,还得长公主吩咐!”

胡太后怒道,“还有什么好吩咐的,全都打死!”

文康长公主道,“总得查出个究竟,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胆的敢谋害皇兄,方好处置。”

“这些没心肝儿的东西!皇帝是如何待他们的,竟黑了心肝儿的给皇帝下毒!”胡太后想起此事便又是一场哭,还是长泰公主见状,上前劝道,“皇祖母莫太过伤神,我陪皇祖母去里头歇一歇,外头的事就交给姑妈她们,待查出逆贼,定要严惩!”长泰公主与三公主扶着太后去了里间休息,文康长公主也好主事。

说来也是巧,胡太后很是担心皇后儿子的身体,每日都要过去看望的。因临近端午,天气渐热,胡太后也是想着趁早上凉快过去,就稍稍早了些,到昭德殿时正赶上新煎的汤药奉上。胡太后这做亲娘的,一派慈母心,就想喂儿子用药,可她这把年纪了,养尊处优多年,哪里还会照顾病人。何况,穆元帝又是个昏迷的。见胡太后哆嗦着手也喂不进,苏皇后便道,“太后娘娘一路过来,如今暑热,不妨先歇一歇,由媳妇来服侍陛下吧。”苏皇后接了药碗,女人做事细致,苏皇后先尝了尝汤药温热,可还适口,就这一口,苏皇后立毙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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