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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记(605)

支撑着举行过太子的册封礼后,昭明帝人就不行了。太子与诸皇子日夜侍疾,太皇太后那里这些天不见昭明帝过去也直闹腾,文康大长公主只得日夜在慈恩宫守着太皇太后。待二月二十九,昭明帝召内阁入宫,对太子道,“好生孝顺你母后,倘有什么事不明白,只管请教你母后与内阁。“

太子含泪应了。

然后,昭明帝对薛相为首的内阁道,“太子,朕就托付给你们了。”

薛相等人亦是心下酸痛的了不得,含泪叩首。

昭明帝对诸皇子藩王道,“父子一世,能给的,都给了。”

诸皇子藩王都是哽咽不能言。

昭明帝将诸人打发出去,独留了谢皇后在身边,昭明帝气息微弱,眼神依旧清明,望向皇后道,“朕前日照镜,已垂垂老矣。皇后仍若三十许人一般。”

“在我心中,陛下永远不老。”

“皇后,朕想知道一事。”

“陛下请说。”

“皇后,一直没有身孕之事,究竟是……”

谢皇后未答,反是道,“是先帝临终前,与陛下说了什么吗?”

昭明帝轻叹,“世间无事可瞒过皇后。先帝与我说,皇后并非全心对我,不然,早当有了嫡子。还与我说,皇后一直暗中服用不利生育的药物。”

“陛下以为呢?”

“皇后对孩子们都很好,对我,亦是倾心以待。我不愿相信,却也知道,先帝临终不会拿这件事说谎。”

“陛下。”谢皇后轻声道,“陛下怎么不明白,先帝一直疑我,六郎抚于我膝下,先帝临终都不忘给六郎赐婚,以不使谢氏女为六郎妻。六郎不过是养于我膝下庶子,先帝就疑我至此。倘我生有嫡子,安能活到做太子妃之时!”

“先帝,欣赏我的才干,却同样忌讳我的才干!陛下为庶皇子时,先帝尚能容我。但,陛下想争皇位,只要陛下才干出众,易储并非难事。但,先帝能容我为藩王妃,他是不能看着我带着嫡子登上太子妃之位的。先帝盼我为殿下生下嫡子,不过是想要一个足够出众的储君的继承人!先帝疑我,比当年先帝疑辅圣更甚!”

“我不若你更明白先帝。”昭明帝黯然,“后来,是太迟了吗?”

谢皇后眼角闪过一丝盈光。

昭明帝叹,“我对不住皇后。”

“陛下于我,比亲生的骨肉更重要。”骨肉是什么?当她要和亲之时,她的母亲愿意以性命阻止这场和亲?她的母亲,视她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可她不是这样的人,她毕生也做不到她母亲的地步,这样的感情,多么可怕。她不会视任何人比自己的生命更重,在她心里,自己最重!而如穆元帝,那个永远自私视自己最重的如穆元帝,那个有十三子五女的帝王,那个在悼太子倾覆半壁江山都未曾将悼太子废弃的帝王,被自己的亲子——悼太子毒杀,尽管穆元帝没有死,但这又是何其可悲!在皇室这样的地方,为权位,夫妻反目,父子成仇,兄弟相残,母子相疑……如果是发生在自己与骨血之间,谢莫如会觉着,那就太可悲了。所以,她有时会想,她大约,也不适合有自己的骨肉吧?她有朋友,有亲人,有丈夫,有江山,能够掌握自己的人生,已经够了!

昭明帝握住谢皇后的手微微用力,却也只是蜷了蜷手指,谢皇后反握住昭明帝瘦削的指骨,昭明帝双目平静,望向谢皇后,道,“江山与太子,朕就托付给皇后了。”

谢皇后望向丈夫,喉间却仿佛被什么噎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昭明帝忽然道,“皇后,还有没有叫过朕的名字吧?皇后,知道朕的名字吗?”

“延淳,穆延淳。”

“莫如,谢莫如。”

昭明十年,二月二十九亥初,昭明帝穆延淳于凤仪宫崩逝。

小剧场:

穆元帝地下见了昭明帝,大惊:朕在等你皇祖母,你怎么来了?

昭明帝:儿也不想来,做皇帝还没过瘾哩。

胡太皇太后:中风十年啦,好想往生见儿子去,咋就不死哩~ ???

☆、第379章 太后之一

昭明帝与诸人交待过遗言后,示意诸人都出去,独留皇后在畔,明摆着就是有话与皇后说。里间儿一直没动静,大家就在外头等着,等待的时间那样漫长,却是无一人出声。一直到天空出现鱼肚白,里间仍无动静。

这,这就有些不对了啊。

往常这时候也该是宫里诸人晨起的时间了。

诸人有些不安,皇子藩王中,以大皇子秦王为长,秦王与太子道,“太子,是不是去里头看看?”

太子心里也惦记着父母呢,点头道,“那我进去看看。”

太子进入室内时,就见谢皇后坐在昭明帝床畔,整个人是一个前倾的姿势,似是在与昭明帝交谈一般。太子先是放下心来,轻声唤道,“母亲?”

谢皇后没说话,太子又唤了一声,谢皇后仍没说话,太子急步上前,一缕银白猛然刺入太子双目,是谢皇后鬓边竟不知何时出现一缕白发,太子顿时心下一酸,谢皇后当然很注意保养,但也不知是不是谢皇后天生的原因,她面目一直特别年轻,五十来岁的人望之犹如三十许人,鬓发更如鸦羽一般。原来真有人会一夜白头!太子连忙扶住嫡母的双肩,却觉她浑身冰凉,再看龙榻上的父亲,面上已是青灰之色,太子大恸,泣道,“父皇!母后!”

把外头人给吓的脸都变了,以为谢皇后随昭明帝去了呢。

外间皇子藩王内阁大臣忽啦啦都扑了进去,见昭明帝已然大行,皆哭嚎不止。太子亦是悲痛难耐,他爹一直对他另眼相待,他这刚成年,就册他为太子还把皇位传给了他。嫡母更不必说,如果不是嫡母,这帝位也轮不到他。今见父亲离逝,母亲悲痛至此,太子也哭的惨烈。

谢皇后一向是极少泪水的人,没人能否定谢皇后的伤痛,若不是悲到极痛,谢皇后的头发不会白,大家原以为谢皇后会一直年轻到闭眼那天呢。不想,昭明帝一去,谢皇后的鬓间便添了白发。

但,凭皇子藩王内阁大臣哭的如何惨绝人寰,谢皇后是一滴泪都没有,她依旧冷静,问,“遗诏呢?”

薛相怀里揣着呢,薛相连忙取出遗诏,双手捧至头顶,上呈谢皇后。谢皇后没接,而是吩咐薛相道,“国不可一日无主,先颁遗诏,太子登基,大行皇帝,也便放心了。”

薛相起身,诸人随太子跪下,薛相读了遗诏,然后,薛相曲膝,将遗诏捧给新皇。

穆梵接了遗诏,三呼万岁之声响彻凤仪宫。

穆梵向谢皇后请示,“母亲,儿子六神无主,还请母亲指导。”

谢皇后摆摆手,“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穆梵便带着诸皇子藩王内阁重臣都下去了,又交待紫藤杜鹃好生服侍谢皇后。

穆梵命大哥秦王与内阁一道治丧,后宫的事则托给太子妃,叮嘱太子妃必要好生服侍皇后。穆梵肿着眼睛,垂泪哽咽道,“母后是伤心狠了,我从未见母后这般伤心。”

苏氏连忙开解丈夫,苏氏显然也是哭过了,眼睛红肿着道,“母后与父皇夫妻情深,几十年的情分,一时放不下,也是人之常情。父皇母后,最牵挂的就是陛下。陛下先得挺住了,眼下宫里宫外,朝里朝外,都看着陛下呢。陛下撑起来,母后那边儿也好放心休养,不然,倒叫母后更加操心呢。”

穆梵点点头,又说了一遍,“母后那里,你多上心。”

苏氏连忙再次郑重应下。

穆梵前头给他爹哭灵,还得下旨禁卫军整肃九门,巡城兵马司、帝都府严加防范,莫使有人趁大行皇帝刚去便滋生事端。再者,外地的诸藩王藩王妃来帝都奔丧之事,在帝都的诸公主郡主诸世子诸世子妃诸臣子诸诰命进宫哭灵之事。再有,大行皇帝过身,穆梵还得去跟太皇太后说一声,可太皇太后那身子骨儿,穆梵真担心她老人家承受不住。

很快,穆梵就不必有此担忧了,因为,太皇太后听到宫内钟响,整个人身子一僵,双目圆睁,张张嘴却说不出话,直接嗝一声,脖子一挺,整个人倒下去就没再醒来。穆梵带着夏青城赶到时,太皇太后已经咽气了。文康大长公主、永福长公主、长泰长公主、寿阳长公主、寿婉长公主、寿宜长公主以及赵谢二位贵太妃都是守在太皇太后身边儿的,见太皇太后一去,皆哭的伤心。

穆梵对这位曾祖母的感情就很一般了,一般中还带了些许复杂,无他,这位曾祖母以往可是没少为难谢皇后的。穆梵自小跟着谢皇后长大,当初曾祖母干的那些事儿……哎,算了,人都去了。

穆梵心里想着亲爹哭了一回曾祖母,宫里又多了一桩丧事。

而且,太皇太后辈份高地位尊,这丧事,更得大办。

还有,太皇太后过逝之事,谢皇后做孙媳妇的,于情于理,都得过去知会谢皇后一声。这事儿,是穆梵亲自去的。谢皇后正临窗凭坐,三月初的阳光落在谢皇后细洁如玉的脸上,给谢莫后整个人镶上了一层淡淡金光,因室内微暗,自穆梵的角度,却是有些看不清谢皇后脸上的表情。谢皇后静静的听穆梵说了太皇太后过逝的消息,淡淡道,“胡氏为太祖皇帝庶妃,她虽育有太宗皇帝,是生母,却非嫡母,依太皇太后例发丧,甚是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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