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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记(275)

赵长卿道,“不知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渐渐的离开了我。”

夏文劝道,“两位老人家都过了八十,算是高寿,子孙满堂,儿女都有出息。再说,人生哪里就有完全圆满的呢,我们也只能接受这些不圆满,继续努力过活罢了。只要尽力,只要问心无愧,长卿,快快好起来吧,我们都很担心你。”

“我知道,我知道的。”赵长卿望着屋顶梁间,喃喃自语。

赵长卿大好时已是六月中,朱家进入了全家守孝的时间,赵长卿身为重外孙女,其实并没有孝要守,她依旧是换下了鲜艳的衣裳,连坐诊时的制服都去了绣纹,由雪青色换成了青色。

彭彥容走前特意见了赵长卿一面,彭彥容特别欣赏边城民风开放,如赵长卿这等闺阁小姐就可在外头做生意,风俗与帝都委实不同。当初知晓赵长卿病了,彭彥容还打发人送了礼物。

彭彥容来边城一趟,也不只是为了给朱太爷送殡,这期间他也收了不少请柬,挑捡着见了些人。如今彭彥容上门,凌氏倒先有些手忙脚乱,彭彥容笑,“赵太太不必忙了,我是奉祖父之命,有几句话想单独与赵大姑娘说。”

赵长卿便请了彭彥容去西厢待客厅说话,先谢了彭彥容先时着人送的礼物,道,“我前些天病着,多谢彭公子记挂。”

彭彥容笑,“我祖父与老太爷大半世的知交,姑娘不必外道。因先前姑娘在病中,不好多打扰,如今我要回帝都,过来看看姑娘。见着姑娘平安,我就放心了。”

彭 彥容阅美无数,赵长卿算是个小美人,不过算不得倾国倾城,当然,他也不是来看倾国倾城的。人岂可貌相,皇后娘娘也相貌寻常,生得有手段,便巾帼不让须眉 了。经宋皇后之事,彭彥容再不敢小看女人,故此,他形容很是庄重,没有半点唐突之意,自袖中摸出一块玉佩,放到桌间推至赵长卿面前,温声道,“在老太爷过 逝前,家祖父便收到了老太爷的亲笔信。老人家一辈子明明白白,对身后事早有安排,自不须我等晚辈多嘴。老人家在信中与我祖父提到了姑娘,姑娘可能不知道, 老太爷与我祖父是莫逆之交。这块玉佩,是我祖父随身所佩,他日若姑娘有机会来帝都,一定不要外道。家祖父若能见到你,心下也会感到安慰的。”

人 一走,茶就凉。哪怕与彭相是莫逆之交,这情分也不是随便用的。老太爷还特意托朋友关照她……赵长卿握住玉佩,眼中流光一闪而过,“我会去的,多谢老相爷的 关照。”赵长卿忍住哽咽,顿一顿,方继续道,“还请公子回去转告老相爷,太爷这一辈子,自始至终,求仁得仁,他一直是按着自己的心意活着的。别人以为离世 是苦,太爷却不会这样想,太爷是情愿与老太太一起走的。我等子孙,是因为舍不得两位老人家的慈爱,故此难忍悲痛。老相爷是太爷的知己莫逆,自比我等更加明 白太爷的心情。子孙世人不懂太爷,太爷有彭相这一知己,这一辈子并不寂寞,足矣。”

彭彥容正色道,“我记下了,定如实转告祖父。”

“有劳彭公子。”

彭彥容走后,赵长卿便恢复了先时的坐诊生活。她偶尔会想到朱太爷这一生,偶尔会思念朱太爷在世时的音容相貌,却再不会为朱太爷这一生神伤流泪。因为不论怎么看,朱太爷这洒脱肆意的一生,是不需要人为他流泪的。

倒是彭彥容回了帝都,与祖父如实回禀了朱太爷丧礼的事,道,“我看朱大老爷几人都十分伤痛,子孙满堂,出殡的时候,边城有头有脸的官员乡绅都去送了老太爷一程,颇是体面。”

彭相叹了口气,默默良久,方问,“那姓赵的丫头,你去见了没?”

彭彥容将赵长卿的话如实转告了祖父,彭相叹,“可惜是个丫头。”

彭彥容道,“老太爷也怪,不托祖父照看朱家,反叫祖父照看赵姑娘。虽说赵姑娘为人还好,如祖父说的,到底是女孩子家,除非像宋皇后那样,可这世上已有了一位宋皇后。”

彭相听到孙子提及宋皇后便有几分不爽,斥道,“混账!难道天下女人都要不安分才好!”

彭 彥容只当没听到祖父的训斥,彭相道,“好生琢磨琢磨那短命老家伙的安排,什么时候你琢磨明白了,我闭眼也放心了。”朱家没有太出息的子孙,以后平平安安的 做些个小官儿也就是了,何苦要将心血再浪费在朱家上。这短命的老东西,都驾鹤西去了,还要布上一手……短命的老东西,怎么就这么走了呢?连死都不会好好的 死,你怎么就不能随大溜一回呢?

怎么就,这样匆匆的去了呢?

这样好玩儿的老东西走了,人生,真的是太寂寞了啊。

彭彥容见祖父一脸怀念的神色,不敢多呆,悄然退下。

☆、第175章

赵长卿见药铺里多了几盆蔷薇花,不禁问,“哪儿来的?”

赵良栋笑,“是夏师父前些天带来的,说药堂养些花,气味儿好,人瞧着也舒坦。”

赵长卿过去细瞧,见花盆里泥土还有一些湿润,便知并不必浇水。赵长卿拿帕子在花叶子上拂了拂,又挨个擦过花盆。

夏文晨间来的时候,正见赵长卿打理花,笑,“我猜你就喜欢。”

赵长卿道,“难为你搬了来,路上没出什么事吧?”夏老摔的本事,整个药堂的人都知道。有没有几盆花无甚要紧,若是夏老摔摔出个好歹,赵长卿还要另寻大夫,这就比较麻烦了。

夏文微窘,放下背着的一个布袋,道,“我叫夏武和小玉帮我一起搬来的。”

这就难怪了。赵长卿微微点头,挨个把花都擦了一遍,余光见有个人影在门前探头探脑,赵长卿出去一看,却是个半熟人——凌二姐的前夫许涣。赵长卿与许大老爷有生意往来,不好一巴掌把许涣抽回娘胎里去,沉了脸问,“许三公子有事?”

许涣带着个小厮,面儿上也有些尴尬,还是厚着脸皮开口,“赵姑娘,二姐儿在吗?”

赵长卿道,“二姐姐还没来,等她来了,我会转告她许三公子找过她的。”

许涣深知赵长卿不好惹,忙道,“不敢麻烦赵姑娘,我再过来就是。”便带着小厮骑马走了。

赵长卿厌恶的皱了皱眉,回身问夏文,“许涣时常过来?”

夏 文在赵长卿铺子里日久,知道凌二姐一些事,道,“是这两个月才总是来的,二姐儿都不大理他,我没叫他进过药堂。”其实夏文是想说,凌二姐儿变瘦后许涣才总 是来的。夏文来药铺的时候,凌二姐儿还是有些微丰的,如今凌二姐已变得纤细苗条,身量与赵长卿先时仿佛。经过朱家的丧礼,赵长卿又病了一场,人一下子就消 瘦了。夏文递了一个小罐子给赵长卿,赵长卿接了,见口子扎得紧,问,“是什么?”

“熬得固元膏,你脾胃有一点虚,补一下比较好。每天晚上睡前吃一勺,早上起来吃一勺。”

“多谢了。”

夏文喉咙里“嗯”了一声,莫名觉着嘴巴有些干,捞起手边的茶盏就喝,结果发现茶盏里是空的。他忘了,刚来还没顾得上沏茶呢。赵长卿偷笑,夏文年纪比她还大一岁,竟然这么容易害羞,以前可没瞧出来。

夏文见赵长卿笑他,整个脸都红了。

赵良栋看师父抓杯子喝茶时就想到了,连忙提了茶壶过来倒茶,还莫名其妙的问一句,“师父,你这脸怎么这么红啊?”

夏文坐的笔直,没魂的捧起茶盏道,“可能是早上走过来有些热。”忽然手上一阵灼痛,夏文惨叫一声,连忙撂回茶盏,甩起手来。

赵良栋忙问,“师父,烫着没烫着没!”这,这盖碗茶,可不能直接抓茶盏喝的啊!师父今天怎么了,好像魂魄不全似的。

赵长卿已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给你师父拿些治烫伤的药膏来。”

夏文看看掌心,道,“没事,就是有点红。”

赵良栋已取了药膏来,夏文自己抹了一些,暗暗埋怨自己笨拙。以前他都很自然的,如今不知为何,越是想在赵大夫面前表现一二,越是出丑。

不一时,凌二姐来了,打声招呼就去了后面的库房,赵长卿也过去了,说起许涣过来的事。凌二姐这样好脾气的人都不禁冷笑了,道,“我已经跟我娘说了,我娘今天就去大舅家。”

赵长卿望着凌二姐,如今凌二姐早不复原本的痴肥,她是正经的瓜子脸,人又生得白,二十三岁的年纪,在别人看来有些大了,凌二姐依旧是眉目青翠,再加上凌二姐心胸开阔,相由心生,一见就令人喜欢。难怪许涣又回想头呢!王八蛋!

凌 二姐收拾了自己的桌子,倒了两盏茶,递给赵长卿一盏,道,“前些天你病着,这些事我也没跟你说,简直恶心的要人命。先时他不是总去林老板那里,结果把林老 板惹火了,大舅舅的药材生意都受了很大影响。后来他就没敢再来。就一个多月前,我与良栋去舅舅的药行取药,碰到他了。之后总有事没事的过来,我撵了他两 回,癞皮狗一般,撵都撵不走。大舅舅年纪大了,我也不想为这点子事让他生气,只是我不翻脸,那狗东西还以为我是给他脸呢,就没个惧怕,着实令人恼。”凌二 姐出来做事,性子已不似先前那般绵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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