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不僵(69)
沈白找到方莳的时候，他正一个人蜷缩在机场出发层入口外的台阶上，S城冬天的夜晚寒气逼人，且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凉，方莳一袭单衣薄裤，拼命地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仍是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沈白将车停靠在路边，打开车门快步走到他跟前，方莳抬头，鼻子尖冻得通红，望向沈白的眼神，仿佛一只离群的小鹿，透着无尽的可怜又无助。
“怎么不在里面等？”沈白伸手把他拉起来，触到手里的衣料，带着让人禁不住想要打寒颤的凉意。
方莳吸了吸鼻子，满怀愧疚且小心翼翼地说：“……在里面，我怕沈总你找不到我。我在这里等，你一来，就能看到我了。”
沈白叹了口气，拉开车门让他直接上了副驾的座位。
方莳老老实实地双手合十放在腿上，坐姿乖巧又拘谨，沈白发动汽车打开暖气，扭头看了他一眼，颇为无奈地提醒：“安全带。”
方莳受了惊似的，慌忙伸手去拉安全带，却努力了半天都没拉出来，沈白等了几秒，没办法只好俯身过去，帮他把安全带拉出来，然后绕过他的身子咔擦一声扣上。方莳在沈白靠近的一瞬间，像被点穴定身一般，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
沈白坐回去，开了暖气的封闭空间，隐约飘着一股令人尴尬的气味。
沈白这才想起来，之前跟顾西恩在后座打了一炮还没来得及清理，思及此处，他掩嘴清了清嗓子，又将后车窗缓缓开了个缝，方莳疑惑又局促地看了他一眼。
沈白面不改色，状似若无其事地说：“开窗透透气。”
方莳转过脸，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默不作声。
车子在夜晚的机场高速上疾速前行，簌簌后退的公路护栏和指示牌在余光中虚化成模糊的影子，方莳抠了一下指甲，愧疚地轻声说：“对不起。”
沈白全神贯注地开着车，因为心里始终记着佟影的教诲，他决定这一路能少说话就尽量少说话，万一再伤害到对方脆弱的心灵，他可真是担待不起。
然则，对方却有着山不就我我便就山的意志力，主动挑起话头，沈白自然也不好晾着不搭理，便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你没事就好。”
方莳又偷偷地看了他一眼，沈白直觉他似乎有继续聊下去的意图，连忙伸手按开了车载广播。
聒噪的夜晚电台广播的声音，救星一般的，瞬间充斥了整个车内的空间。
方莳果不其然安静了下去，沈白内心暗自放松下来，车子继续在夜色中平稳地前行。
结果，刚过了一首歌的时间，沈白的手机却突然叫嚣着响了起来。
玄关处，顾西恩目无波澜地看向屋内的吴佳颖，对方也是丝毫不惧地与他遥遥对视。
哪知，顾西恩就只是看了她一眼，转而又将目光投向沈母，歉意地对她说：“阿姨，我今天就先走了，明天直接去公司找他好了。太晚了，您也早点休息。”他说完，冲沈母露出一个浅笑，拉起行李转身往外走。
“哎……”沈母慌忙追出去，而她身后的吴佳颖，在被顾西恩直接无视之后，脸上笑容尽褪，眼底逐渐抚上阴晦的色彩，同时也迈开步子追了出去。
“小顾呀，你慌什么呀？这才几点，你就留下陪阿姨聊会天呀。”沈母忙不迭地想留住顾西恩，跟着追出门的吴佳颖，看着顾西恩急促朝电梯口走的背影，冷笑一声，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喊道：“沈阿姨，您问他慌什么？他当然要慌，因为他心虚啊。”
顾西恩的身体倏然顿住，他收回脚步转过身，看到的是沈母困惑不解的表情，以及身后吴佳颖那张阴郁刻薄的脸。
“吴小姐，你在说什么？”顾西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轻描淡写地开口，然而，身侧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却死死地攥紧了，并且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跟我装傻？”吴佳颖笑着走到沈母跟前，在老太太迷茫困惑的眼神里，好整以暇地说：“沈阿姨，你可看清楚了也要听明白了，你眼面前的这个人，他啊，是你儿子的——”
“闭嘴。”顾西恩厉声打断了吴佳颖，骤然抬高的声线和凌厉冰冷的表情不仅震住了吴佳颖，连一旁的沈母也生生吓了一跳。
她惊愕地看了看吴佳颖，又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顾西恩，一瞬间，眼前这个温柔俊秀眉目如画，笑起来如春风拂面的小顾，在她眼里，好似变成了压根不认识的陌生人。
“小顾？”沈母迟疑着问出声，语气带上了点急切的意味，“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沈白出什么事了吗？”
“阿姨，什么事都没有，您不用担心。”顾西恩安慰完沈母，越过她直直地朝吴佳颖投过一道冰冷森寒的视线，那里面的警告意味太过于露骨，让自诩底气十足的吴佳颖也禁不住在心底打了个颤。
顾西恩言罢，最后朝沈母露出一个短促的笑，转身拉起行李箱继续往电梯口走去。
“小顾！”沈母愣了下神，却还是追了上去，顾西恩快步走到电梯前，剧烈颤抖的手几乎控制不住，努力了好几次才摁上电梯下行的按钮。
然而电梯却不知停在哪一层迟迟不来，沈母追上来的声音越来越近，顾西恩惊惶着一颗心，他已经装不下去了，面具正在土崩瓦解，他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哪怕一秒钟。
沈母的身影越来越近，顾西恩根本顾不上回头看她，情急之下，扭头看到旁边的安全出口，便惊慌失措地拉着行李朝楼梯口冲了过去。
“这孩子，你说你跑什么，小心摔了呀！”却最终还是没能逃开，沈母追上来一把拉住顾西恩的胳膊，心疼又焦急地说：“有什么事不能跟阿姨讲呀，这大半夜的，你出去之后住哪里？”
还不等顾西恩说话，跟着追上来的吴佳颖，听着沈母还在护住他，终于恼羞成怒地冷笑出声：“哟，顾先生，你不要脸勾引别人儿子，现在倒是知道要脸避开人家母亲了？”
沈白将广播声音调小，拿起手机接通，佟影的声音迫不及待地就传了出来。
“沈总，你接到方莳同学了吗？”
沈白嗯了一声，然后说：“我这就带他回你们学校，你在外地，那能帮我联系其他老师吗？”
“没问题没问题，”老好人佟影感激万分地说：“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回头我请你吃饭。”
沈白笑了一声，调侃道：“行啊，可以带家属吗？”
佟影哈哈一笑，“必须得带，小文前几天还跟我提，说要再约您和顾先生一起吃顿饭呢。”
“你这是假公济私啊佟老师。”
寒暄了两句，沈白便挂了佟影的电话，他把手机丢回到仪表台上，扭头看了眼方莳，语气平缓地对他说：“你这个佟老师真的很关心你啊。”
方莳低头绞着手指不说话，沈白觉察他情绪不对，突然想起来，他今天本是要回家看望住院的父亲的，于是出于关心地问他道：“你家里的事，是已经解决了吗？”
沈白直视着前方道路，等了几秒没动静，便又带着疑惑地嗯了一声。
“没有。”方莳缓缓地说：“解决不了的，反正这么多年，也都这样过来了。”
沈白被他如此冰凉丧气的口吻小小地惊了一下，仗着比方莳大几岁，便用长辈的口吻宽慰开解道：“小小年纪不要这么悲观，人生很长，再难的事情总会解决的时候，也会有爱着你关心着你的人，陪在你身边帮助你的。”
方莳声音飘忽地问了句：“有吗？”
沈白不容置疑地回答，“有啊，比如你佟老师。”
方莳揪着衣角，咬了咬嘴唇，然后不确定地问：“也包括沈先生你吗？”
“我？”沈白讶然，细想一下却觉得也没什么不对，站在和佟影相同的位置，无非是一个身为师长，一个身为领导，于是便点头承认：“对，也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