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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座岛屿(39)

“我这几年忙忙碌碌没有别的寄托,唯一能让我心情好一点的,就是鲨鱼保护区里面数据日渐缓和的大青鲨群数量,禁猎和保护区的效果在这几年慢慢起来了,大青鲨的数量虽然仍然在减少,但是曲线比例已经没那么吓人了。”

“所以在发现那伙偷猎人又开始打鲨鱼主意的时候,我的反应确实是过度了。”

他很冷静,把自己剖开放在贝芷意面前。

“开船去撞偷猎船这件事,在前几年一直是我的梦想。”他甚至笑了。

“在这种公海区域,美国人的绿卡很有用,我的一条命稍作文章之后,后面就可以是铺天盖地的舆论压迫。”

和安握着贝芷意的手突然用了点力,然后停顿了一下。

贝芷意屏住呼吸。

“但是……”和安低着头。

贝芷意能感觉到他后面的话说得越来越艰难。

“但是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东西。”明明是很普通甚至有些安慰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贝芷意不知道为什么,心就突然痛得一揪。

“而且维克多还找到了你。”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突然转了个话题,语速变快。

“你也知道,关于要不要追你这件事,我一开始纠结了很久。”他甚至又笑了,自嘲的苦笑。

“除了我们都知道的那些担心之外,我其实还有别的担心。”

“我很认真的考虑过,我现在的心理状况,能不能进行一场健康的恋爱,我怀疑过我自己能不能再感觉到幸福,或者说,能不能在恋爱过程中,让对方感受到幸福。”

“然后我们就被病毒信捆绑了,我没有忍住。”他低头,摩挲了下贝芷意的手心。

“更幸运的是,我觉得你应该是觉得幸福的。”他抬头,微微弯了弯眼睛。

本来应该因为和安这句话感觉到害羞的贝芷意,却只是拧着细细的眉头,反手握住了和安的手。

他省略了大部分他说不出口的话,可哪怕这样,他说出口的那些话,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贝芷意心里酸涩的快要呼吸困难。

“和安……”她想阻止他这样鲜血淋漓的自我剖析。

她甚至有些希望,他就只是单纯的因为热爱环保,所以才想要以命换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小樱当成英雄一样崇拜的男人,本来应该意气风发的五官,露出了这样脆弱的痛苦的表情。

“你得让我说完。”和安仍然是笑着的,“依坦那个兽医说,有时候愿意剖析自己,也是一件好事。”

比逃避好。

他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这四五年来第一次。

“我改了很多,其实不完全是因为你,这一两年我睡眠质量变得比以前还要差,是因为我发现我自己其实变得没有那么想一死了之了。”

“你知道,有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原谅了自己,是会觉得愧疚的。”

哪怕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这种愧疚来的毫无意义。

“如果你在我最糟糕的时候出现,我可能会第二天就把你打包送出离岛,那时候我并不允许身边出现可能可以让我变得安稳的东西,而你全身上下都写着安稳平和。”

他又笑了。

“时间和大海,会让人慢慢的忘记很多东西,发现鲨鱼尸体的冲动过去之后,我开始找其他的解决方法,维克多和依坦认为我这样的改变是因为你,所以他们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你施压。”

“但是其实,我是在不知不觉原谅了我自己之后,才开始想追你的。”

才开始想着,他后半辈子可能会有不一样的选择。

“如果没有意外,我应该会慢慢变好,慢慢的不再想着用船去撞偷猎船,因为我现在其实并不那么想要让自己葬身海底。”

虽然,他一直觉得那才是他应该有的归宿。

“我会努力去试试其他的方法。”

那些效果没有那么快的,更迂回的更稳妥的方法。

或许他能找到一个损失没那么大,效果却能多维持好多年的方法,或许,他能把这片海域变成一片净土,因为四五年时间的自我放逐,让他发现人类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可救药。

他遇到了维克多、依坦,还有像小樱这样满腔热情的志愿者,到最后,他还遇到了贝芷意。

一个只是安静的待着,就能让他觉得平和的女人。

像进入海底那样,能让他瞬间安静下来的女人。

他的悲剧人生在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被悄悄反转了,他甚至来不及去想自己到底配不配得上这样的反转。

他知道他自己还没有从噩梦中走出来,那些过往,他仍然不敢回想,仍然说不出口。

但他总算是跨出了第一步。

贝芷意是他见过最好的倾听者,让他在这样的剖析之后仍然能保持平静,甚至,有些解脱。

“我说完了。”和安直起腰,松开贝芷意的手。

他觉得他需要给贝芷意消化的时间,他这样没头没脑的说了那么多沉重的话,到最后都没有承诺他不会再一时冲动的拿命去换鲨鱼,他只是跟她保证,他会试试看。

他觉得自己流氓的有点不像样子了。

他现在既想拥有爱情,又不想放弃他想了多年的葬身海底计划。

他剖析了自己能说出口的全部,但是他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贝芷意形容,给他留一条葬身计划,会让他觉得,有安全感。

他的生活曾经一夕之间分崩离析,他拥有的、他渴望的,他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那个时候,他渴望有一个可以解脱的机会。

所以在生活再一次有走向平稳的迹象的时候,他舍不得放弃这样的解脱机会。

亲身经历过世事无常求死无门的人,很难有勇气放弃这种机会。

他被生活吓破了胆,再一次迎接新生活的时候,他变得有些病态的小心翼翼。

可是这些感受,他无从开口。

他只能看着贝芷意拧着她细细的眉头,眼眶微红的和他对视。

他有一点奢望,奢望贝芷意能懂,哪怕只有一点点。

“你……等一下。”女人说话仍然是细声细气的,急急忙忙的站起来,赤着脚跑进她的房间,翻箱倒柜之后又赤着脚跑了出来。

手里拿着一包糖果,额头上因为刚才动作太大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拆开了那包糖果,往他手心里塞了两颗。

……

和安瞪着手里的糖。

他认识这个糖,曾经有一度,美国的卖场把这种糖当成中国特产放在进口区。

蓝白色的包装,上面有一只极其愚蠢的兔子。

“我初中的时候,同桌是个有点胖的男生。”她手里拿着糖果袋子窸窸窣窣的,“他成绩不好,但是每天都很开心,经常在上课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吃糖。”

“我爸爸妈妈很严厉,这种糖果零食在我们家是不可能会有的,逢年过节的时候别人送了,我爸爸妈妈也会拿出来分给邻居或者亲戚的小孩,所以每次我同桌偷偷摸摸吃糖的时候,我其实都很想吃。”她有点羞涩。

像个孩子一样,和安说了真心话,她也急急忙忙的想要用真心去回馈。

“我读书的时候体育很差,但是中国的中考是要算体育成绩的,我爸妈在初一的时候,就让我每天必须练两个小时体育才能放学。”

“那个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偷偷的看了和安一眼,“初二的时候,女孩子的那个来了……”

声音越来越小。

和安眨了眨眼,他手里的大白兔奶糖和面前这个女人羞涩得跟他诉说女孩子初潮的故事,让他有些找不着北。

“我不敢跟我爸妈说,练习跑八百米的时候太痛了,腿软摔了一跤,膝盖手肘都破了。”

“然后我的同桌给我吃了一颗糖。”

“他跟我说糖果是奖励,因为我摔跤了不敢回家怕爸爸妈妈骂,跑到洗手间洗干净伤口,又跑到教室换上了长袖长裤的运动校服,他觉得我这样很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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