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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座岛屿(5)

志愿者基地的大厅里其实只有几张竹制的椅子,拼在一起躺下来动一动就嘎吱嘎吱的响。

泰国的八月份是雨季,海岛入了夜之后就开始下暴雨,电闪雷鸣,巨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芭蕉叶上,屋子里老式吊扇咿咿呀呀,夹杂着和安在大厅里辗转入睡的嘎吱声,贝芷意在离岛的第一个晚上,一夜未眠。

她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身上的薄毯干燥温暖,有太阳的味道,这是刚才和安从储物柜里给她拿的一整套簇新的床上用品,深灰色的粗布,男人的物品。

这一整个基地的物品,都是粗犷的、男性化的。

维克多说,来基地的女性很少,他们这里是B级基地,参加这里的志愿活动需要有潜水执照或者兽医执照,门槛高,工作强度很大,申请过来的大多都是男性。

“所以不要怪安,他应该都快要忘记怎么和女士相处了。”维克多笑着眯起了他的大眼睛,他是志愿者队里年纪最大的一位,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除了对和安。

贝芷意在和安的床上翻了一个身。

她并没有怪和安,因为她其实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男士相处。

她已经二十七岁了,长相普通、性格木讷、家教很严,读书的时候早恋这个词在她头脑里是连想都不会去想的禁忌,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和男同学几乎是零交流。

大学毕业以后去了魔都,朝九晚九的白领生活,公司出租屋两点一线,周末除了加班就是回老家,工作五年,银行里的存款仅仅只有五位数,在魔都连一平米的厕所都买不起。

生活像是灰色的,浑浑噩噩庸庸碌碌,一抬头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即将迈入三十岁大关。

然后就是无止境的相亲。

和爱情无关,只是为了寻找所谓生活伴侣的相亲,从源头开始就不是她喜欢的。

她变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从家庭背景到工作性质再到身高三围,通过某种算法筛选出和自己条件相当的男人,坐在装修精致的咖啡馆里互相试探,谈的不是风花雪月而是两人在一起如何才能达到利益最大化。

那些在各种高档场所光鲜亮丽的相亲,和贝芷意参加的每一场商务谈判一样,伤筋动骨,索然无味。

她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她对婚姻家庭的观念很古朴,她憧憬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现实生活中,这样商业化的相亲运作让她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对那些对她品头论足让她待价而沽的相亲对象,她经常一整场相亲下来,能说的话就仅仅只有你好和再见。

所以她整整相亲了一年,一无所获。

而她,只能在父母越来越急的催婚中自我安慰,起码她还有一份虽然很累但是相对稳定的工作。

然后,她所谓的稳定的公司在上个月毫无征兆的就被兼并,她成为新公司里被裁员的那一个,她奉献了五年青春的地方,开给她六个月工资,告诉她他们很遗憾。

贝芷意在黑暗中又翻了一个身。

她很认真很努力的活了二十七年,换回来一个一无所有。

贝芷意把自己埋进了松软的枕头里,闭上眼压下心底涌上来的荒谬感。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她总算逃离了,用公司为了减税派遣志愿者的借口欺骗了父母,逃到了这个没有手机信号没有wifi的离岛,这里没有让她待价而沽的相亲机构,也没有说她工作努力但是业绩平平的领导。

她自由了,哪怕代价很大,哪怕仅仅只有两个月。

***

和安起得很早,窗外的雨下了一夜,而他在黎明的时候就已经起身,贝芷意在房间里听到了他走出基地后的关门声。

再次回来的时候,基地的人都已经陆续起床,穿着雨衣的和安从雨衣里拿出了一个竹篮子,里面有热气腾腾的糯米饭和烤得焦黄的鸡肉串。

外面那么大的雨,篮子里仍然是干燥的。

“基地里的人大部分都爱睡懒觉,早餐一般是我去买,一个人十泰铢的标准,按周收费。”他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因为没睡好表情更臭,可递给她的糯米饭却是滚烫的,鸡肉串被他分包在芭蕉叶子里,他从其中一个芭蕉叶里挑出两根给她,是不辣的,上面裹了一层蜂蜜,看起来光泽诱人。

“你资料上写着不吃辣。”他见贝芷意发呆,眉头皱得更加不耐烦。

来小岛的申请表格上需要填写饮食习惯,那张表格和安只是看了一眼,却仍然记住了。

糯米饭里面撒了椰浆,喷香软糯,鸡肉的外皮烤得酥脆,蜜汁香甜,一口咬下去肉汁丰富。

这是贝芷意在异国他乡吃的第一顿早餐,来自于一个认识她不到一天的男人,糯米饭里还夹杂着芭蕉叶的香味。

“你脚踝怎么样了?”问她的人是依坦,他切了一块黄油丢在糯米饭里,然后又撒了一大把白糖。

贝芷意被他的口味腻得咽了口口水,摇摇头:“不疼了。”

扭得并不严重,虽然还有些红肿,但是已经完全不痛了。

“神秘的东方力量。”依坦两手捂胸,嘴里嚼着鸡肉,冲着贝芷意眨了眨眼。

看不下去的维克多拽着依坦的脖子走了,剩下的小樱像一只等待喂食的小鸟,紧紧贴着和安的背,嘟囔着要求椰浆最多的那一份。

……

气氛真的很好。

他们四个人,像是相处多年的朋友,亲密无间的让人羡慕。

和安分完了所有的早餐,自己在糯米饭上撒了一把白糖,就着筷子两三口咽完。

“我刚才和港口的阿盖确认过了,台风会在今天晚上登陆。”和安咬了一口鸡肉,他一直在忙,甚至没有来得及脱下雨衣,“依坦和小樱去便利店采购补给,鸡蛋牛奶还有吐司要存三天左右,基地里的电池不够了,上次你们几个大半夜的玩鬼故事大冒险砸破了好几个电筒,也需要补给。”

“维克多守着基地,东边的屋顶需要加固,材料都在仓库里,我早上清点过了。”他又嚼了一口鸡肉,“新人的房间等我回来再修理,那间屋子屋顶漏水严重,你们搞不定。”

“至于你。”和安最后看着贝芷意,踌躇了一下。

贝芷意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

“我带你去菜场,熟悉下小岛环境顺便采买三天左右的蔬菜和肉类。”他丢给她一件雨衣,又踌躇了一下,“你会不会骑自行车?”

那表情那架势,土匪恶霸一样,贝芷意觉得她如果摇头,和安能让她立刻吐出早上那顿味道不错的早饭。

于是贝芷意飞快的点了点头。

和安松了口气。

外面还在下雨,雨势不小,基地的自行车露天放在院子里,都是粗轮子的沙地车,车座位上全是水渍,和安看都不看就直接坐了上去,然后丢给贝芷意一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来的抹布。

贝芷意接过,因为和安一个早上黑着脸的体贴细致,她抿着的嘴角忍不住扬起了一点。

“你裤子的颜色如果湿了看起来会很明显。”和安带着嫌弃,拍了拍她自行车座位上的水。

今天周二,晚上要负责晚餐,贝芷意穿了一条耐脏的卡其色休闲长裤。

为了过来做志愿者,她买了一堆休闲衣裤,却仍然不像基地里小樱穿的背心短裤来得干净利落。

贝芷意低头,把刚才扬起的嘴角又重新压了下去。

“对不起。”她又给他添麻烦了,他看起来是个非常怕麻烦的人,而她在这样的地方穿着短袖衬衫和长裤,看起来就像是个大麻烦。

……

第四次……

被这姑娘莫名道歉了好多次的和安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粗声粗气:“我不会骑太快,你小心自己的脚踝,跟在我后面有事情记得叫我。”

不要再像昨天晚上那样,脚踝扭了摇摇晃晃了一路才敢开口。

而他,也应该收敛收敛,坏脾气对着维克多他们就行。这个女孩,明显会把所有的话都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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