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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128)

作者: 琉璃秀 阅读记录

这些话的深层次意思是:除了让他们窝里斗不祸害我们,我们还能买火器赚钱咧。等到他们斗得连口饭都吃不上,还不是得跪求我们?到时候还能横起来?

林震威细嚼她的说话,只觉得极妙。暗叹息她身为女儿身,不然又一国之栋梁——可太过聪明,算无遗漏,又无疑过于可怕,又似乎女儿身最为恰当——一时间,忌惮、欣赏;杀与不杀心思交错盘缠,一时无语。他深沉地看着地上跪伏的瘦弱女子,那无形却胜似有形的眼神让芸娘一下瑟缩了,忙更低地俯下身子,惶恐地告罪:“臣女不知天高地厚,妄议国事,臣女知罪,求陛下降罪。”

那小心翼翼的态度让林震威难得地有些不忍——她费劲心思说出这等安邦之计,何尝没有求饶保命之意?倒是自己心思过深,容不下人了,心下怜惜之意顿生,看那跪伏的瘦弱身影越发可怜,“起来吧。”

芸娘谢过起来。

林震威忽然叹息了一句,状似无意地道:“你肖似其父,善谋策,精文书,且回去写个计划书与朕吧。”虽然两全其美的法子没得到,这个也算意外之喜。

这是听进去了,且她的小命也暂时保下了。“将军待臣女情谊深厚,求陛下准许臣女领将军营中亲兵留在宣州府等候将军归来。”芸娘又道,这等于给出了林震威又要寻找女儿又能回京的两全其美的方法——这也符合林震威预想方案办法中的一个。

等候?林震威眼神闪了闪,逼视着芸娘,“你觉得云儿会没事?”芸娘抬头,两人视线相对,林震威看到了芸娘眼中的坚定:“陛下乃国之君主,受命于天,将军乃陛下的血亲,自然亦受上天眷宠,必当平安归来。”

“若云儿……不测呢?”终究不忍说“死”字。林震威看见芸娘的坚定的眼波碎了——

是的,碎。

那是一种深层次的、极力掩饰、自欺欺人,却再也控制不住的恐惧。

“不会的!”她低低的道,然后又加强肯定似的重复了一句:“不会的。”可是那低垂的,细弱得像是随便一折就会断掉的颈脖证明了她内心并非如此的肯定坚定。

林震威见她那个模样,莫名生出一种“欺人太甚”的悔意,他疲劳的挥了挥手,“你退下吧。此事日后再议。”

挥退了芸娘,想到诸事烦杂,林震威不由得心浮气躁,在房内转了几圈才勉强压下去,吃了些饭食,被宦官劝着去睡了一觉,作了一个梦,梦见他站在一面大镜子前,镜子里另有一男人,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忽然间,男人的头掉了下来,砸碎了镜子,碎片与鲜血飞溅,触目惊心,其中一块尖锐的镜子带着血丝凶猛的向他飞了过来,他躲避不能,眼看就要被刺中,他一惊之下,醒了过来,但觉浑身汗湿。

太不祥了。

第94章

一晃又是十天。祈云依旧下落不明,无论芸娘想了多少寻人的办法、派出了多少人手,她就像是风似的消失在大草原或是沙漠深处。

林震威的脾气也越来越阴沉,看芸娘的目光时常带了杀意,芸娘心想也许皇帝是知道些什么内情的,不过隐而不发,若是祈云死了,怕是爱女心切要杀了自己陪葬,她心仪祈云,愿生死与共,竟也不觉怕;倒让林震威看出她性情中的豁达勇毅,倒意外的缓了脸色。

而芸娘因为忧心祈云,又时被林震威敲打、威压,人加速削减,越发没了颜色。程云天感激她恩情,又想着在她处图谋个前程,总时不时说些他行走江湖的趣闻、逸闻用以取乐、开解她,芸娘也受他好意,时常与之倾谈,聊遣些烦闷。

程云天这人其貌不扬,却极健谈,一些普通的事从他嘴里娓娓道来,也别有趣味。这天,他跟芸娘说一件他刚见着、听到的趣闻:

却说这程云天不但善于占卜算卦,竟也会些医术。军中缺大夫,他这门技艺便派上用场,他给军中伤员看病治疗包扎,人只道他是将军府的人,越发对北平府好印象,这份感激也直接的落到了芸娘身上,她出门总是能得到尊敬的问好,军中缺女人,却从无人以猥亵目光视之。这天,他去这,附近的山林采些普通的止血药草,不想竟因困倦卧于石丛后睡着了。

半梦醒间,忽然听得人说话声,似乎是说话的男子做了个噩梦,梦中相对男子断头溅血,景象可怖,男子在问老天爷是不是对他所作所为厌弃,要降罪于他,梦乃是先兆——程云天笑道:梦有时候的确能起到预兆、警醒之用,可是大多数人却不知道,梦很多时候其实是相反的。那男子梦见自己相对而站的男人断头溅血,他以为是凶兆,乃至于忧心忡忡、闷闷不乐,其实大可不必也,此乃吉象,本欲劝慰几句,但思及此人定然内心有愧方有此态,乃作罢。“

芸娘好奇:“此乃何解?流血乃是不祥,更何况断头?”

“相对而站,表示对立之意,断头是为亡故,既则亡故,何来敌对之举?此梦乃是其人没有敌手之兆也。是故为吉。”程云天没说的是:男者,是为‘夫’也,‘夫’者无头,是为‘天’也,男子,天子也,天子将没有敌手!这也是他没有贸然跳出来劝慰林中男子的缘故——若是此人当真是天子,让人听去了这样的梦,那他的脑袋还要不要啊?当然,他也不敢万分的肯定那人就是天子,可是他却知道,不无可能,该因当今天子就在宣州,这是众所周知的,而他眼前这位,还时不时能晋见。所以,程云天含蓄的给芸娘说这“趣事”其实是包含了提醒的意思,芸娘当其时只不知,闲话一会,又说到寻找祈云的事上去,程云天劝慰道:将军吉人有天相,娘子毋须过于忧虑。

芸娘苦笑,越发清减的脸上愁云密布,“但愿如此。”

又过若干日。大皇子押送的粮草已近宣州,皇帝终于决定接受鞑靼的投降,率兵返回京师,着令大皇子原地待命、途中汇合。

皇帝召见了芸娘。看着跪伏在地上的越发瘦小的一团,他迟迟没宣平身,只用一种深不可测的目光凝视她。

芸娘知道,也许皇帝要宣示自己的命运了,她不怕死,只是祈云还没有寻回她如何甘心?

她静静地跪伏着,却不再刻意缩小自己的身躯,就像她说过的,她不相信自己心不比天高,命却比纸薄。她就赌一把皇帝对将军的爱重,赌他还是心存一线希望,怕祈云回来了恨他,她赌他不会杀她——

“你好像知道朕在想什么。”

冷不丁,林震威幽幽的开口了。

“臣女惶恐,不敢妄测圣意。”

“若不敢,你又如何能做出这许许多多之事?”若是她没胆子,她就不会借山寨毁自己声誉转过头来就使离间计剿灭了他们;若是她没胆子,就不会夹缝求存却依然过风生水起,父亲为北地五品镇抚,自己掌控着倘大的北平府;若是她没胆子,就不会想到走私粮食,更不会想到买卖没用的火器火_枪给缅丁土王,同时却算谋着人家国家的木材资源——林震威倒很有自知者明,不敢说她煽动祈云,祈云不用人煽动,本身就是能闹腾的主——

想到祈云,林震威只觉得心痛。连想都不敢多想。

芸娘没辩解,因为没必要。她只口称:“臣女惶恐。”

“你信命吗?”

堂堂一国之君,天下至尊,忽然间说了一句玄之又玄的话,芸娘听到愣住。她想说不信,若是信,她早就没命了,可说不信,她却想起那玄之又玄的小时候的那个算卦……一时出神,在林震威的盯视里回神,最后只能很中庸的道:“臣女不知道。”

林震威想着自己问话呢竟然敢走神胆子也够大,不由得有些恼怒,大有拿人撒气的意味。他目光有些阴森:“朕,日前做了一个梦,有男子站于镜里与朕相对而望,忽然间,镜中之人飞头溅血,所飞溅的镜片欲要刺入朕的心口……朕以为,此乃云儿亡去之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