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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四季,见过你(57)

作者: 深井冰的冰 阅读记录

“所有人都怪我……如果我当时没有跑到高架桥上,王辉就不会掉下去……后来被他们天天追得烦了,一时想不开,在王辉坠桥的地方跳了下去,命大,没摔死……在医院躺了一段时间,出院的时候脸就这样了。”

“我妈她……其实后来我见过她一回……我在柳市办了一场画展,王腾飞花钱办的……画展那天,王辉他舅舅那边的人来闹场,我被浇了一身狗血……我妈当时在场。”

“不知道她是什么到的,但是在我被泼狗血的时候,她远远站着看了我一会儿,转身走了……她可能以为我没认出她来吧……我是她女儿,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

“我有时候真觉得……孩子是个……”倪莱咬着唇,没说下去,她用手摸了下肚子,在季随看过来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样子,改为用手指勾出衣服上的一条线丝,扯着玩,歪着脑袋迎上他的眸光,“我讲完了,你的烟还没抽完。”

“最后一口,我讲下我的?”季随吸最后一口,“派出所碰上你那回,我在和我爸吵架。我爸是个消防员,天天不着家。”

季随明显顿了一下,说:“我妈意外去世的时候,我爸不在身边。我埋怨他,天天给他找事想和他吵架,但是他……工作性质原因,我想吵架都捞不着他的人,所以我后来就跑了。”

季随笑着把嘴里的烟头拿出来,递给倪莱。倪莱接过来摁灭在烟灰缸里。

“等他反应过来时,该他捞不着我的人了。”季随笑道。

一根烟的时间,两个人各自讲完了自己的故事。

一口气把淤积十多年的污泥吐出来,倪莱本以为吐完之后她不会再返回去看,可是后来她发现,这种东西就跟人拉大便一样,拉完之后总会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一眼。

而她,不仅看,还去翻搅。

接下来的好多天,倪莱总会时不时再说一遍,往细里说,揉碎了说,比如王辉,比如王腾飞,比如画展,比如她那个妈……

她不厌其烦地说,季随不厌其烦地听。

就要到柳市时,季随在临市待了两天,他说吉普车跑了一路,发动机出了点儿问题,得检修一下。

检修了两天。

他不急着进入柳市,倪莱也不着急。

他们在酒店里没天没夜地厮混了两天。

第三天,天气预报柳市会出现降雪。

倪莱光溜着身体趴在被窝里,拿着手机看天气预报:“今年第一场雪吗?”

“是吧。”季随抱着她玩,“我好多年没见过雪了。”

说着玩着,他们自然而然回忆起派出所那个雪夜……又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欢.爱。

“回去吧。”季随说。

当天出发,车开到一条胡同里的时候,柳市已经蒙了一层盐白的雪。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微驮着背,吃力地拖着一车煤球。

胡同静寂,车轮所过之处,留下两道黑印。

季随鼻头一酸,跳下车,快走几步上前,扶住车把,说:“我来。”

第45章 二章合一

季元良猛抬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季随,身体定在原地。

季随紧了下车把上的手:“我来吧。”

“好好好。”季元良干涸的嘴唇翕动,忙不迭地说着好,却忘了松开车把上的双手,“小随长这么高了。”

季随垂下眼皮,手上稍一用力,拖车嘎吱着向前移动。

季元良这才想起松开手,抬腿向后退了两步,给拖车让开位置。

倪莱跳下吉普车,双手放在嘴边哈了几口热气,小碎步跺着脚跑到车屁股后打开后备箱。

正在挠后门的大白瞧见光亮,扒拉着车后座跃过去,噌地跳下来。爪子着地,夹着雪花的小北风一吹,汪汪汪好冷这是什么狗地方。

季元良听见动静,转过头来,这才看见胡同口停着的车,一个女孩和一条大狗。

大白聪明到像成了精,它只绕着吉普车转了一圈,就大概摸清了是个什么情况。

街头便利店门口摆着一个儿童摇摇车,兴许是哪个小孩过去玩,投币坐上去,摇摇车开始循环播放——

爸爸的爸爸是爷爷。

大白的耳朵抖了抖,跳到后备箱里扒拉了一阵,十秒后,嘴里叼着一个礼盒跳下来,直直奔向季元良。

双手拎着东西的倪莱眼睁睁地看着它越过自己,先她好几步跑到季元良跟前,摇着尾巴向爸爸的爸爸献殷勤。

心机狗。

这也要争宠??

季元良被大白哄得开心极了,接过它嘴里的礼盒,半蹲在地上,另一只手放在它脑袋上,笑着夸个不停:“一看就是我儿子养出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叔叔,它叫大白。”倪莱走过来,因笑不出来,为了让自己有亲和力,声音尽量温柔,“叔叔好,我是倪莱。”

季元良站起来,笑看着倪莱,满意点头:“好好好,好姑娘。小随这孩子,也不跟我介绍介绍。”

自从见到季随,季元良脸上的笑就没停过,笑得很夸张,褶子和胡子也在笑,能看出来,是真的高兴。

他和倪莱一起去搬车上的东西,期间看了她好几回。

刚开始倪莱以为他是在观察打量未来儿媳妇,没有扭捏,大大方方让他看。后来又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里有很多疑惑,自个估摸是这张脸的缘故,自见面起,没给过他什么脸色……

想主动跟他解释,自己对他没有任何意见,是脸本身的问题,想了想,又觉得这个开场白不太好,容易使他接不上话,于是她往上捞了捞脖子上的围巾,一张小脸埋进去,掩藏起来。

*

这些年来,季元良一直住在这里没有搬过家。

老式的家属楼,安装有暖气片,供暖没有问题。煤球不是取暖用的,煤球用来做饭。

多少年前的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就譬如——

家门口拐角用来存放煤球的地方有个花盆,种着菊花,现下刚进入冬天,还在花期内,黄黄的花朵上蒙上一层土灰,看起来有些破败。

季随蹲下来,端起花盆。

果然——

下面有把钥匙。

季随捡起这把钥匙在掌心摩挲了会儿,站起来,走到家门口,插进钥匙孔里,顺利打开门。

他在门口站了半分钟,没有推开门,盯着钥匙上来回晃荡的红绳愣了会儿神,然后才转身拿起墙角的扫把开始扫地,给煤球腾了片干净的空地,一趟趟把拖车上的煤球全都背到五楼。

年轻,体力好,平时也一直有锻炼,这点儿活根本算不上什么,走着来回跑了十多趟,很快把煤球都摆放好。

倪莱和季元良一起过来,大白跟在最后。

季元良推开门最先进屋,换了拖鞋进去,把成堆的各种大包小包拎回客厅,招呼他们:“鞋柜里有拖鞋。”

季元良年过半百,身上已显老态,衣着也不算规整,这幢楼又是如此破旧,倪莱本来以为,他这样的单身汉独居在这里十来年,屋里情况一定好不到哪里去,被要求换拖鞋可能是因为今天外面下着雪,鞋底沾着雪,进屋会留下水渍什么的,但是门敞开的时候,她被震撼住了。

说是震撼一点也不过。

地板光可鉴人,屋内陈设虽然看起来老旧,但是简单整洁。沙发上没有脏臭衣物,甚至茶几上的茶具都是按泡茶工序摆放的。

乍一看,觉得这里的主人挺会过日子。但是再细看——

茶几边角放着一个烟灰缸,缸里的烟灰即将堆满。饭桌上放着一碗冷饭,半个硬馒头,一碟咸菜。

以及——

客厅正中桌子上摆放了香炉和相框,相框前放着几样水果和半瓶白酒。香炉里的香快燃尽,尚在冒着缕缕青烟。相框里的女人年轻又漂亮,一张脸笑盈盈,眉目里有季随的影子。

倪莱看见了这些,季随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喉咙发干,从相框上移开眼睛,弯腰打开鞋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