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铃铛从顾久修的袖口中“叮玲叮玲”地滚向前方，直到撞到结界壁才停下来，在原地来回滚动两圈，也终是消停了。
清脆悦耳的铃铛声戛然而止。
如同姚瑶声嘶力竭的求救声，万般痛苦的抽气声，在断气之时，万籁俱寂。
顾久修弓身趴在地上，他的身子一颤一颤，手掌反面贴地，颤抖的修长手指，掩住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庞。
痛苦且细碎的咽呜声，声声泪下，闻者落泪。
……
姚瑶衣衫褴褛，浑身是血，她的胸口被残忍地捅破一个幽深的血窟窿，原本雪白嫩滑的细腻肌肤，已经开始变得干瘪。
她死不瞑目。
一双狰狞的眼眸中，盛满恐惧和绝望，她瞪着高高在上的剑神，瞪着见死不救的在场所有人，包括洛予天，也包括钟云倾。
姚瑶胸前的血窟窿，很快凝结成血痂。
红骷髅踩踏在姚瑶尸体之上，它浑身浴血，在众人的恐惧和憎恶中抬起脑壳来——
额头镶嵌的血泪玉刚刚经过新鲜的鲜血洗涤，此时格外透亮，一身嶙峋红骨更是流淌着猩红流光，比往日都要更加耀眼夺目。
站立在台阶之上的三大剑神，面不改色地看完眼前这一出结局明了的闹剧，过程不出他们的所料，他们眼中的波澜不惊，在闹剧的尾声上演时，勉为其难地增添一抹做作的悲痛色彩。
为首的剑神轻启薄唇，轻声说道：“你看，你救不了她。”
声音温柔且饱含惋惜之情，仿佛他是前来度化的仁慈救世主，而非故意激起红骷髅兽化发狂的始作俑者。
妖兽嗜杀姚瑶的场面固然可怖，但是在场众人已经默认姚瑶和顾久修是同伙，是理当被讨伐的狗男女。所以当众人看到姚瑶被撕咬的惨状，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叫时，无人同情姚瑶的下场，也无人质疑剑神的伪善之道。
“你看，你救不了她。”
所以，她是因你而死的。
剑神的嗓音空灵飘渺，一句话轻飘飘地荡过顾久修的耳畔，却如千钧重压在顾久修心上，如利剑直戳顾久修的心口。
好疼。
疼得顾久修蜷缩起身体，疼得顾久修恸哭不已。
“啊……”
顾久修咬紧牙，双眸紧闭，却怎么也止不住眼眶中向外翻涌溃堤的眼泪。
剑神冷眼看着这一切，眼里的伪善虚伪得让人一眼看穿，偏偏却又有千千万万唯他是从的无知民众。
剑神无动于衷地俯视着院中几百人。
在场除了铸剑山庄的守卫，除了两位侯爵大人，剩下的这些年轻剑修，均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豪爵世家。这些人在场，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获得他们的绝对服从和绝对敬重，借以他们之手，才能更加方便地统治这片异世大陆。
思及此，一贯乐于做场面功夫的剑神沉声道：“我的臣民们，如你们所见，妖兽就如同潜伏的隐藏危害，随时都会被引爆，正因如此，这些年来我们才会主张‘遇妖兽，必杀之’。”
剑神这一句话的分量，足以让这群亲眼目睹一场血腥场面的民众心中，燃起熊熊火焰。
“杀了他！杀了他！”
在场的呼声再次高涨。
吃饱喝足的红骷髅“咔擦咔擦”扭着头颅，殷红嗜血的双眸扫过四周，目光所及之处，映出闹事嚷嚷者的恐惧和恨意。
许是嫌着众人太吵，红骷髅开始尝试去击碎面前的结界，眼里闪耀的血光，仿佛在叫嚣着要痛痛快快地大肆嗜血啖肉一番。
见状，银发剑神抬手射出一束剑光，加强束缚在红骷髅外界的光网力量。
嚷嚷着要除掉妖兽及其驯兽师的好事者们，一见到妖兽意图碎裂结界，纷纷吓得不敢靠前，喊出的口号也没了方才的硬气。
“哼，不自量力，休要造次。”
另一位一袭墨色长发的剑神冷哼一声，右手拔出一道威风凛凛的剑影，凌空挥出数道剑光，剑光尽数幻化成剑形，在红骷髅被困之地围成一圈天然栅栏。
二位剑神齐力设下屏障，将红骷髅连同顾久修牢牢圈禁在其中。
为首的剑神冷眼垂眸扫了顾久修一眼，红骷髅的反抗不值一提，他低声道：“明日此时，当众处以死刑。”
此话一出，众人振臂高呼“妖兽驯兽师，人人得而诛之”的口号，热烈非常，倒是身为行刑对象的顾久修无动于衷。
为首剑神再度开口，忽在此时点名道：“洛予天。”
闻言，洛予天听命应道：“弟子在。”
剑神盯着镇定自若、站姿笔挺的洛予天，意味深长地下令道：“在这段时间之内，妖兽及其驯兽师，便交由你来看管。”
话音落地。
洛予天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垂眸应道：“是。”
在场众人皆知剑神这一安排大有文章，姬侯爵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没有插手过问。
——
等到三位剑神与二位侯爵在铸剑山庄的弟子拥护下率先离开别院，挤满别院前庭的人流也随之在铸剑山庄弟子的引领下，井然有序地退了下去。
方才喧哗吵闹、呼声不断的别院里，霎时只留下洛予天及四大高手，还有被束缚在庭院中的顾久修。
以魏卫为首的四大高手退至门口把守，徒留洛予天和顾久修二人在前庭中。
月光如水，撒落一地银华。
洛予天站在庭中，身前倒映出半截影子。
低低的啜泣声，在卷起沙尘的夜风中隐约可闻，却又好似晚风拂过的树叶沙沙声，听得不真切。
洛予天便如此安静地站在顾久修身前，看着趴在地上蜷缩成团，痛苦得不能自已的顾久修；看着被蓄意激怒兽化发狂，在结界中横冲直撞、面目狰狞的红骷髅。
“顾九……顾……久修。”
洛予天轻声唤出顾久修的名字。
“久修。”
洛予天一直记得当年“顾九”自报姓名的模样，也一直记得“顾久修”，只是随口一句“顾九好记”，便喊着他的花名至今。
这一声轻唤，迟来了数年，如今却被双重结界阻隔在外。
第131章 置之死地
夜风渐凉。
顾久修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低低抽泣，哽咽声断断续续，令人心疼不已。
洛予天弯腰屈膝，在顾久修面前单膝蹲下身来，又轻声唤了句：“顾九……”
顾久修不应。
洛予天也便跟着一起沉默了。
月挂高枝，枝头的乌鸦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黝黑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树下的腐尸，嘶哑的“哇哇”叫唤声，极其难听。
顾久修和洛予天之间的沉默僵持了好一会儿。
不过四周除了乌鸦时不时的叫唤，还有红骷髅在结界内不知疲倦地折腾个不停，倒也不算安静。
终于——
顾久修双手撑地，抬起一张满面泪痕的脸庞。
洛予天并非无情，只是他眼里的心疼，不及顾久修心里的心痛万分之一。
“别看了。”
洛予天说，声音很轻。
顾久修却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一样，不理不顾，转身寻着姚瑶的方向望去。
红骷髅在结界里蹦哒不知疲倦，只顾着在结界内横冲直撞，早已将姚瑶的尸体弃之一旁而不顾。
顾久修倾身靠在禁锢着他的结界，额头贴着界壁，隐忍地咬牙止住眼泪，奈何他的双眼红肿，早已哭得视线模糊。
姚瑶横尸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双眸已经向下塌陷，尸体的腐烂程度愈发严重，血肉模糊的腐水，销蚀着骸骨和衣衫，就连她最爱的粉色薄纱裙，也早已被鲜血浸染，如今又被彻底腐蚀干净了……
直到一抹腐烂的血腥味随风散去。
枝头的乌鸦亲眼目睹了一顿腐肉消失不见的过程，它愤怒地拿笨重的鸟喙啄着脚下的树枝，叫声凄厉，“哇哇”嘶叫个不停。
夜风吹干了顾久修脸上的眼泪，只留下满面泪痕，这些泪痕宛如凝胶，将他的脸庞绷得死紧，再不能没心没肺地嬉皮笑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