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用青绿丝线打成的络子。算不得手工很好,但胜在编制者用心,倒也工整漂亮。
“我不知做甚么好,记得和窦妈妈出去的时候,买了点线,就央了她教我。”
清雾说着,抬眼去看霍云霭。
少年微微垂眸,紧盯手中之物。长睫半掩,遮去了所有思绪,看不清他眼中神色。
清雾愈发有些紧张起来,扯了扯衣角,说道:“我怕被旁人看到,解释不清做甚么用。只能凑着独自一人、或者只窦妈妈在的时候编。时间不够,练习的次数不多,太……难看了……”
最后四个字,声量很轻。
但霍云霭听得真真切切。
长指收拢,蓦地将络子紧握在手里,他唇畔漾起一个温暖的笑来,“谁说难看?我很喜欢。”
霍云霭本欲将络子收进怀里,想了想,又将手松开。
修长手指凑到腰间,几下翻转,已经将它系在了自己腰间佩玉之上。
系好之后,他不经意间就看到了腰间佩着的一个新制香囊。香囊鼓鼓囊囊的,显然里面塞了不少东西。
霍云霭顿了顿,暗自叹息一声,再不多看它一眼。
其实,香囊里塞着的是很多金制的小锞子。
他之前打听过,晓得女孩儿们都喜欢精巧细致的小东西。过年的时候,长辈们也常常将金银打制成各种好看的样子,来送给晚辈们玩耍。
因着这个,霍云霭特意让人去寻了上百种金锞子过来。他从中一一挑选。制作不细致的不要,雕花简单的不要,成色不纯的不要。
那么多的金锞子,他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挑拣一番,每一个都瞧过。最后才选了一香囊最中意的出来。
原本他想着送给小雾当新年礼物刚好。如今比起她专程为了他用心学用心做的东西来,他又觉得,这些东西太过寻常了。
心意不够。
她待他用心至极,他却没有拿同等的心意来回报她。
霍云霭思量许久,最后在脖颈间摸索了会儿,掏出一个坠子来。
这是个羊脂玉坠,温润无暇。雄鹰状,鹰背处有一小孔,穿过一根八股白丝拧成的细线。
“这,是我五岁的时候,镇国大将军为我求来的。”
霍云霭走到清雾身边,微微躬下.身子,将女孩儿背后的发顺了顺,捋到一起。
“听父皇说,这玉开过光,能佑人平安康健。我一直戴着。”
清雾一字字认真听着,突然发觉脖颈处一凉,这才惊觉,少年居然将那白丝线绕过了她的颈间,竟是要给她系上。
少年说话间,温热的鼻息就在她的颈侧。
将他之前的话细想一遍,清雾忽地明白了这坠子的重要之处。大惊失色,忙去推他,却被他淡笑着抬手拨开。
“大将军求得此物,便是希望佩戴之人平安康健。如今我最大的心愿,便是你能如此。”
最后一个字落下,绳结也已系好。
霍云霭将坠子摆正,看了片刻,然后亲手给她搁到了衣领里。
看着女孩儿满脸震惊的模样,他不禁莞尔。抬指点了点她鼻尖,笑问道:“还作画么?”
身上骤然戴上了镇国大将军留下来的珍贵礼物,清雾哪还能沉得下心去画画?
自然是摇头作回答。
霍云霭了然地笑笑,牵了她的手往外行去,“既是如此,不如玩一会儿罢。”
清雾原本也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毕竟读书习字无一不需要全神贯注。可她自认定力不足,无法在收到这样珍贵的东西后依然能够保持镇静,与其在里面浪费时间,倒不如出来做点其他的来缓一缓神。待到静下心了,再进屋学习。
只是没多久,她便发现,这主意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妙。
在霍云霭拉着她的手在院子里转了第六圈后,清雾算是看出了点端倪来,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打算玩甚么?”
霍云霭略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慢慢侧过脸去。
他也没想到,自己出来后,竟是不知带着小姑娘玩甚么好。
自小到大,他和秦疏影一起玩的,无非是射箭比武赛马。
可那些又怎么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玩得的?
更何况,这里不是大将军府,也不是宫里。而是郑天宁那个闲散人的居所。
素来镇定自若的少年帝王心下焦急,面上不显。双目淡淡扫过四周,心中快速思量。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假山旁的一截短木上。
他拿起那段木头,仔细观察了番。木质不错,匀度也还可以。
白衣少年手指微动,袖袍一抖,亮出袖中剑。
“我给你做个雕饰玩罢。”他抬眼笑道:“你想要甚么?”
想要甚么?
清雾本想说雕甚么都可以,只管雕了最拿手的来。但看到少年那期盼的目光后,她反倒起了逗一逗他的心思。
于是笑问道:“我想要甚么你就雕甚么?”
“嗯。”
“那我想要个龙,你能雕给我么?”
她本是开句玩笑罢了,没想到霍云霭居然真的认真思量了下。
“龙怕是不行的。即便我雕出来,你也用不得。”
少年有些惋惜地轻轻摇头,用短剑比划了下,片刻后忽地缓缓勾唇,轻笑道:“不如,我给你雕个凤鸟罢。”
第43章
听到霍云霭这句话,清雾颇有些哭笑不得,“龙的雕饰用不得?凤鸟的就用得了?”
转念一想,她道:“不如雕只老虎罢。”
霍云霭默了默,慢慢念道:“……老虎?”
“嗯。”清雾知道他有疑问,笑说道:“虎亦是王者。”森林之王。
霍云霭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之前清雾乍一提起雕龙,并非完全无意。
她想要的,是一个能够代表他的实物。只是龙太过明显,且寻常人家用不得,故而只得作罢。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虎。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霍云霭淡笑着用指节叩了叩短木,“好,就虎罢。”
刚要动手,忽地想到一事,问询道:“不如做个镇纸?”
可以日日放在案上,读书习字都能看到。
清雾仔细思量了下,抿唇笑道:“甚好。”
郑天宁进院子前,完全没料到那两人会出了房屋待在院子里。脚步瞬间停滞,他仔细盯着二人看了半晌,方才继续前行。
白衣少年坐在假山下的巨石上,手握短剑全神贯注。
女孩儿裹着宽大厚实的白虎皮斗篷,缩在搬出屋的椅子上,紧盯着少年手中之物,一瞬也不错开眼。
流水潺潺,温柔和缓。划过假山凸壁,流进下面的凹地之中。
在这流水声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说着话,竟然谁都没有注意到郑天宁的靠近。
他们自成画卷、自成一个世界,任谁,都不忍心去打破那份美丽与安宁。
郑天宁本想提醒霍云霭,离开的时辰差不多要到了,不如先提前准备一下。
可看到此情此景,他忽地犹豫起来。斟酌许久,最终,旋身离去。
——罢了。还是先不过去了。
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再说罢。
……
清雾回到家的时候,柳岸风和柳岸汀正站在椅子上,一人扯了大红纸张的一边,往门的上方不住比量。
柳岸芷离得稍远些,皱了眉抬眼看着,不时说道:“左边点左边点。右边高一些。太高了,再下来点……”
清雾站在远处,避开正对着红色的大门处,站在右侧微笑看着。待到对联的横批摆正粘牢了,才唤了哥哥们。
柳岸风跳下椅子,噔噔噔跑过来,指了还有些湿润的带字红纸,叉腰笑道:“怎么样?哥哥我贴得不错罢?多端正!”
柳岸汀扶着墙慢慢踩到地面上,拂拂衣衫下摆,嗤道:“若不是我在旁用力拉住,你怕是能把这纸扯到天上去。”
柳岸风不服气,反唇相讥。
兄弟俩争着的功夫,柳岸芷顺手把清雾抱了起来往里走,笑道:“小雾今日学了甚么?不如讲给大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