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死者声音(3)
在展示厅的一角,一眼就能认出的编集者风貌的男人,在跟就连斋木都知道名字的大受欢迎的设计师畅谈。
斋木往那边瞥了几眼后背过脸,斜靠着眺望展示出来的各种插画。
不明白有什么好的。
那幅十几岁少女在玩时下流行的捆绑play的漫画真是不堪入目。虽然是模拟的手绘原画,但画出来的少女就像时装模特一样,没有生命。而且修正的白色很多,脏兮兮的。
「啊、这个,是小雪」
两个雀斑脸青年推开斋木,站到那幅插画前,「是八月号表纸吧」很开心的高声说道。
应该是那部轻小说和插画师的粉丝了。斋木小声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人气如何,但这种无聊的东西哪里能给自己带来利益了。斋木无法理解在他们的世界中「萌」之类的语言。
「……」
斋木小声嘀咕「无聊至极」。
没有心思去好好观赏,跟随着人流走过那些被裱起来的画。对探求着插画师和艺术家们费尽心血的痕迹、冒险和表现的人们,斋木只是冷眼观望。
然后,看到下幅画的时候,斋木像是受到冲击一样小幅度地抖了下肩膀。
被那幅画夺走了目光。
线。
线很美。
出版画几乎都是数字资料解析后的数码版画,但那幅画却是手绘画。
那位艺术家出展的东西有十张。全部都是画在A3纸尺寸的插画板上。
描线的线条优美,如行云流水般。
用那样的线所描绘出来的超尘脱俗的世界,让看到的人产生一种仿佛快窒息的紧张感。
这也是轻小说里的角色吧,肉感饱满的女性手握短剑,用野兽般的金色眼瞳威吓万物。
也有一幅跟这形成鲜明对比的蓝色的、安静的画。湖的风景,以及伫立在湖畔的少年小小的背影,看上去很是悲伤。
精彩的是那张以清一色的墨色所画的插画。大朵的牡丹花以及手握长剑的纤细少女。牡丹花那娇艳欲滴的朵朵花瓣,似乎非常芬芳。虽然少女面无表情,但能看出她心中暗含热情。
清一色的墨色,没有其他颜色,可是又分明看到了灼目的鲜红色。
那位艺术家的插画有把人拉进那个世界里的力量。一张又一张的画传递着感情的波动,直逼观赏者的心口。
左脸微微发麻,斋木慌忙捂住左眼。
一直以来都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的那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鲜明起来。
「为……」
为什么、斋木忍不住喃喃自语,终于注意到了放在插画下面的板子。上面写着插画师的名字和履历。
『神成静彦』
看到这四个汉字,斋木「啊」地张开了嘴。是至今为止都在努力避免看到、避免相遇的男人的名字。
看向微微颤抖的手上握着的半张招待券。因为没什么兴致,就没有在意展示会出展的艺术家们的名字。在一连串名字的最后面看到了神成。
把招待券捏皱,正欲逃离那里的时候,「嘭」地撞到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啊啊、抱歉」
女子一脸生气地看向斋木,然后睁大了双眼。接着小心翼翼地说「没关系……那个、你脸色很差,没事吗?」,反而担心地询问了起来。
包含着害羞、谄媚意味的一句「没事吗」。
大部分的女性一看到斋木都会吃惊。知道自己的长相好看到哪种程度的斋木,对女子的态度无动于衷,只回了句「失礼了」就混濡人群离开了展示会。
在太阳城的洗手间神经质地洗着双手,粗略地洗了下脸。可是,一点都不清爽,映在左眼上的白色影子很鲜明,无法回复到原先的模糊状态。
突然看到了镜子的里面,那满是水珠的铁青的脸。
鹅蛋的轮廓上,纤细的零件组装得非常好。朋友和同事都说自己的脸端正得跟人偶一样,成为漫画家的高中时代的友人,也曾一脸愕然地对自己说「你的脸完全就是CG啊」。因为脸就像是制作出来的一样,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三、四岁。
斋木盯着自己的眼睛。细长的睫毛点缀着清爽的猫眼。左眼的眼角下面有个小小的痣……自己的脸和左眼并没有什么变化。外貌上来看的话,没有一点异处。
取出毛巾轻轻地擦拭着脸。
自己的脸一如往常,但是镜子里,白色的影子变得很鲜明。
「可恶」
这个男人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可是一看到男人的画,一直缠着自己不离开的那个就情绪高涨起来。
至今为止都是在左眼眼角里模糊不清的,只要无视就可以了。可是现在……
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一样逃上了山手线电车。明明在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街道,但是那些却没有映进眼球。闭上眼睛,刚刚看到的神成的插画就在眼里重现了。
不想看到那些让人发疯的插画的。不想再被那个男人的绘画夺走灵魂。所以,一直在避免看到那个男人的成就。明明一直很小心的,一下子就大意了。
斋木无意识地捂住左眼。想起了以前那个男人所给予的剧烈疼痛,忍不住颤抖了。
山手线电车驶进了新宿喧闹的站台。下车的人们蠢蠢欲动,一齐看向左侧的门。门打开了,斋木被人潮驱赶着走了出去。
不对。驱赶着斋木的不是人潮。而是货真价实的恐惧。
·
假日一过,到了周一早上都会浑身疲乏。这周周一尤其的累。是因为周六日都做爱了。
周六看到了令人讨厌的神成的画后,就去了住在调布的名叫盐崎的男人那里。借由做爱来忘记烦心事。
虽说是比二十八岁的斋木大五岁的公务员,但并不刻板,是个能轻松相处的对象。可是,在那天做了一次后,盐崎对自己说「有了一个想认真交往的人,不会再跟你见面了」
只不过是个炮友,没兴趣挽留他。于是就决定来场分手炮,在周六日都跟男人睡了。只要醉心于这种行为,也就可以无视掉映在左眼眼角的白色影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分别之际,盐崎小声笑了下。
「葛西,你也差不多该认真找个对象了。只是肉体关系的话,会很寂寞的吧」
所谓『葛西』,是在东西线的车站名中随便选出来的假名。不想对在SNS和手机的约炮APP上相遇的人用真名。不想认真找对象。只要满足肉体的欲望就足够了。
交一个特定的人、被那个人束缚,一想到这个就不寒而栗。至今为止也都是没有恋人。只是有好几个炮友。
这之中也有一个身体相性度很好的名叫远藤的男人,他非常有趣。只会用背后式,在高潮的时候『葛西、葛西』地一直喊着自己的假名。那个男人也对自己说「我有恋人了」,没有再跟自己见面。
斋木站在三鹰车站的站台上等电车,叹了口气。
不得不再找一个身体相性度好,又不会纠缠不休的炮友了。
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自己对女性不行。别说父母了,就连对照顾自己的叔父母和朋友,斋木也都没提起过。老实说,沉默能换来安稳生活的话,那就最好不要说。
在早稻田下了车。斋木从那里走六分钟左右,进入了一栋稍微远离大马路的大厦里。是斋木就职的公司TOMI。
把社员证的IC卡对着出入口上的打卡器上刷了下。响起了电子音,可以认证上班了。
一边将佩戴式IC卡挂到脖子上一边回过头,就看到眼前站着一个刚刚到公司的、典型的新陈代谢体型的中年男人。是上司守口胜。他抱着装着笔记本电脑的肩包,笑着说「早上好」。
斋木虽然微笑着打了招呼,内心却并不平稳。这次不好的遭遇都是拜这个硬塞给自己门票的男人所赐。
守口一边打卡一边开口说道。
「呐、百传社的展示会怎么样?你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