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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江山赋(18)

正被这阵思绪困扰着,门边突然传来了太监高声唱名的尖细嗓音,“南昭女侯到……”

众人都被这阵声音吸引,纷纷转头看向门边,楚业祈也收回了思绪,抬眼看向了殿门。

不过片刻,一道人影便缓缓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身素白的宫装,领口和袖口绣着藤葛纹样,腰间坠以流苏,步履摇曳间衬出来人的窈窕身姿。头上的青丝盘成了凌云髻,两边绕出四品宫环,上缀一品钿花并连枝树钿,额前是细金玉珠华胜,显得端庄高贵。脸上黛眉轻扫,衬着轻霞微抹的脸颊,稍显妩媚之态。眼如弯月,顾盼流转间高华自生,唇染丹朱,一路行来微带笑意。

这样喜庆的宴会,她一身素白本会招人非议,然而此时缓缓行来,竟无一人提出不妥。因为众人都不自觉的被她的无双风华夺去了注意力。

安宁兮步履轻缓,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众人似惊似叹的眼神,嘴角虽带着笑意,眼中却冷若浮冰碎雪。

径直走到楚业祈下方站定,她扬起宽大的衣袖,轻抬双手做了个拱手礼,“东越王有礼,本宫来迟,万望恕罪。”语气十分平静,无悲无喜。

楚业祈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刹那间有些失神,而后在反应过来的同时,又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南昭女侯,但这般清冷高华的气质却是头一次在她身上发现。几个月前他的六弟还差点被眼前这个女子收入后宫,但此时看来,怎么总觉得她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呢?

为了与南昭交好,楚业祈今日并没有将自己的六弟请来宴会,但这时他却很想将其叫来辨认一番,眼前的女子真的是那个荒诞的女侯么?

其实并不是楚业祈一人有这种感叹,此时殿中几乎所有的宾客看向安宁兮的眼神都惊异无比,他们当中几乎人人都见过这位南昭女侯,因此这时自然也就察觉到了她与过去明显的差别。

足足怔忪了好半天,楚业祈才回过神来,赶紧回了一礼,接着朝右手边的第二个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女侯快请入座。”

安宁兮淡淡的点了点头,却并不急着走开,而是站在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直到嘴角浮现出一抹嘲弄般的笑意,才慢悠悠的走到一边坐下。

楚业祈对她的眼神感到很是奇怪,但紧接着又有几个宾客走了进来,其中还有他这次特地邀请来的高僧荼弥迦,不得不赶紧相迎,也就只好将这莫名其妙的思绪压下。

安宁兮的眼神一直追随着玉阶上的人影,许久才微微垂下了眼睫,嘴角的笑意慢慢消隐。

十年过去,再见到时,他却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想必日子过得十分滋润吧。

安宁兮不自觉的撰紧了自己的衣角,盯着眼前条案上盛着酒水的玉盏一动不动,直到身边坐下了一人。转头看去,荼弥迦正一脸慈悲的笑容看着她。

安宁兮回过神来,松开了撰着衣角的手指,淡淡的说道:“我说怎么会在东越王宫遇到大师,想不到大师竟也是这次宴会的座上宾,也难怪大师昨晚会劝我忘却过往了。”说到这里,她嘲讽的笑了起来,“原来大师是东越王的说客。”

荼弥迦微笑着摇了摇头,“非也,施主误会了,贫僧昨晚那番劝解全是发自肺腑,并不是替东越王说好话,贫僧并不关心尘世之争,只是不忍心见到世人相残而已。”

安宁兮轻轻冷哼一声,“既然不是说客,那大师何以会突然出现在东越王宫?”

闻言,荼弥迦看了一眼四周,悲悯的笑意不见,神情变的有些严肃,声音也压低了不少,“施主既然想知道原因,贫僧也不隐瞒。这次东越王邀请贫僧为其子祈福,贫僧本不愿前来,但前些日子贫僧夜观星象,突然发现东越上空不远处有紫微星现身,且不断接近东越上空,心中十分震惊,这才赶了过来。”

安宁兮听的不甚明白,皱了皱眉问道:“什么紫微星?”仿佛认为荼弥迦是在找借口,她脸上的表情带着明显的怀疑。

荼弥迦神情稍有迟疑,看了安宁兮好一会儿,才正准备开口,却听见一边玉阶上伺候着的小太监突然高声唱道:“王后娘娘并世子殿下到……”

安宁兮心中一紧,顿时将刚才的问题抛到了脑后,转脸看向玉阶之上,眼神如刀般紧紧盯着后面的出口。

一个身量略高的女子抱着孩子走了出来,她一身大红的宫装,显得十分喜庆,头上梳了宫中贵妇流行的长乐髻,上面插着一支凤形步摇,华贵非常。而她怀中的孩子,身上的襁褓是上好的丝绸制成,绣工精湛,甚至还在外面坠了玉佩,真是恩宠至极。

安宁兮止不住心中冷笑,郭慧月,十年过去,还真是不一样了,不再胆小懦弱,倒真的有了些王后的模样。

郭慧月抱着孩子走到楚业祈身边,刚要朝他行礼,便被楚业祈拉着坐在了他的身边,两人说笑了几句,看上去十分恩爱。

见此情景,安宁兮闭了闭眼,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再度被割的鲜血淋漓。

这一刻纵使自己再过坚定冷漠,心里也终究掀起了惊涛骇浪。安宁兮只觉得刚才的这一幕是如此的残忍,曾与自己倾心相恋的男子正与自己曾经的交心知己含情脉脉,执手谈笑。她握紧了手掌,甚至连指甲嵌入了肉中也丝毫不觉疼痛。

这十年间,当自己在崖底受着非人的煎熬时,他们两人也是这么卿卿我我,恩恩爱爱的吧。

杯弓惊蛇影

时间仿佛凝滞,安宁兮耳边嗡嗡作响,似乎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有那两人的笑声一阵阵袭来,刺人耳膜。

周身如坠冰窖,又似在烈火中焚烧,她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只是沉浸在这愤恨的狂潮中无法自拔。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自己浑身是血跌在崖底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阿弥陀佛,施主莫要妄动怒念,那样只会让自己心中越发煎熬而已。”

荼弥迦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徐徐清风般轻缓的送入安宁兮的耳中,将安宁兮已经稍显混沌的神智拉回了现实。她深吸了口气,在这平静宁和的声音中慢慢的抚平了心中情绪。再抬眼时,看向玉阶上的二人,脸上的神情已经归于淡漠,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已经熬了这么久,如今岂能这么沉不住气。

可能察觉到了安宁兮的目光,郭慧月的视线扫了过来,在看到安宁兮时,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十分客气的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安宁兮稍稍一愣,而后微微一笑,竟也对她点头笑了笑。这一刻,她的心情终于完全平静,再也没有了适才的浮躁不平。

开席的时间已到,楚业祈端起玉盏,笑着对殿中众人道:“今日寡人有幸请来各国贵客为犬子满月庆贺,真是不胜荣光,这杯酒寡人先干为敬,聊表对各位贵客的谢意。”说完他仰脖将玉盏中酒一饮而尽。

殿中众人闻言都赶紧举杯,一声声恭贺之语不绝于耳,纷纷饮尽了杯中美酒。

接着楚业祈又是一番客套之言,众人你来我往间,数杯酒水轻易便下了肚。只有安宁兮每次都只是象征性的举杯沾沾唇便放下,一边的荼弥迦则只饮了几口茶水。

趁着这空当,安宁兮观察了一下殿中所到的宾客。中周皇帝自然是不会来的。今日殿中除了别国的君主贵客,还有一些是东越重臣,不过毕竟已经过了十年,其中换了很多新面孔,东越之中她认识的也就只有萧如忠在。她颇为奇怪,竟没有发现萧如忠的父亲萧逸,当然他也是安宁兮身为萧如清时的父亲。

说起来,萧逸可是东越丞相,难道十年过去,萧逸已经不在位了?安宁兮仔细想了想,不应该啊,她在南昭时已经打听了许多关于东越的事情,萧逸明明此时还是高居丞相之位的,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