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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节事小,饿死事大(75)+番外

这之后朝廷罢黜首辅,偃旗息鼓。皇帝陛下深居宫内,文少傅亦深居简出。百姓们便将目光投向了江南战场。

同年冬,摄政王先后斩杀广陵、广阳、齐、魏四王,招安赵王,最后亲斩吴王于金陵城前,定下乾坤。

班师回朝之日正值北国大雪,街道人迹清冷,久未露面的文少傅独自登上城楼,自清早便远眺守望,一直到午时才看到那玄龙般的军队。

摄政王一马当先,远远望去,玄甲对映白雪,白马踩踏疾风,逆阳而来,呼啸沧桑。

文素静立城楼,轻轻微笑,终是等到了他的凯旋。

五八章

深冬某日的傍晚,一辆马车从摄政王府出发,由近百人的御林军押送,奔往平阳。

行至城门口,马车被拦下,片刻后有人自城楼上走下,停于马车边。

仿佛是种对峙,这般过了许久,车帘终于被车中人掀开,萧端白衣散发,施施然走下车来,看着面前的女子,似笑非笑,“可别说你是来送我的。”

“平阳王爷曾经也送别过我,如今回送,亦是应当。”

萧端微微一怔,想起她说的是马车中的那番诀别,勾了勾唇,“可能你不相信,但我那时说的的确是实话,此生也许只有你一人算是我的朋友了。”

“我相信。”文素勉强对他一笑,“离别之前,我也还是平阳王爷的朋友。”

她不是什么圣人,已经被利用到差点丧命的地步,对他绝对不可能再是过往的心境,然而如他曾经多次所言,毕竟相交一场,临别送行,算是做个了断吧。

“害你若此,你还能赶来相送,真是难得。”萧端摇头笑了笑,大病之后的身子越发清瘦,加之衣裳单薄,简直犹如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看一眼文素,他径自举步朝前而去,叹息道:“就此别过吧。”

后面的禁卫军赶忙赶着马车跟上,那么多人看守着一个弱质文秀的男子,玄色甲胄对照他一身白衣,任谁看了都觉得强弱分明,可是他却走得极为轻松,好似在观赏周遭风景。

“平阳王爷!”文素忽然唤了他一声,凝视着他的背影道:“当日即将行刑之时,你忽然出现,是否是来救我的?”

“哦?被发现了么?”萧端不曾回头,只是冷笑,“你太自作多情了,我只不过是想走近看看你是如何命丧我手罢了。”

“可是我听见您喊了一声‘刀’,难道您不是要说‘刀下留人’?”

“哈哈哈……”萧端大笑,微微侧头,夕阳西下,只留给她一个精致的侧脸剪影,“真是感激你将我想象的这般好心了,后会无期。”

“等等!”

文素叫住他,走上前去,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递给他。

萧端接过来一看,神情一震,“这是……”

“王爷让我给你的,免死金牌,将来万一有事,可以自保。”

手微微一抖,抬头时,萧端的脸上却又挂满了笑容,随手将金牌揣进怀里,那双稍显细长的双眼黑亮如初,“如此便替我多谢叔叔吧……”

“……好。”

“还有……对不起。”

文素神情微动,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慢慢融入夕阳余晖之中。

寒风拂过,卷来他隐隐的低吟:

“云中谁来击天鼓,

棰折鼓裂亦枉然。

一生一世一场梦,

一梦何不一万年?”

明明是极轻的语调,却带着难遏的势头,不温不火,气息绵长。

文素叹息一声,平阳王爷,你真的放下了么?

抬眼看向城楼,那人一身玄衣,早已静立许久,却始终没有下来相送,直到此时才极目远望,所有情绪都敛在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暗光浮动,却难以探其心意。

这至亲的二人却恰恰极为矛盾。

一人看似淡漠,实则重情。另一人看似温和多情,却心狠手辣。

然而人无极端,心中一丝良善仍旧未泯,纵使再遮掩,也能叫人窥见。

这样的少年,因何生于帝王之家?

发出这种喟叹的不只是文素,此时皇帝陛下静立于寝殿内,对着墙壁上悬挂着的先帝画像已沉思已久。

他又因何生于帝王之家?

当他用孩童的目光看待周遭一切时,摄政王用自己的方式逼着他长大,文素用直接的方式给予他深刻的洗礼。

而现在,他以为自己成熟了,可以独挡一面了,又发现自己太过稚嫩。

原来自己被平阳王玩弄于鼓掌之间竟不自知,甚至整个朝廷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也不自知。

那日一场详谈,摄政王已经给他说了全部经过,平阳王不只是为了萧峥,也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怨,才有了这番谋划。

当年的皇长子被他皇祖母下毒,落下一身病根,最终失去了皇位竞争的资格,并且英年早逝。

本来此事不会被萧端知晓,可是崇光帝幼年时亲耳听见母亲的计划,心中时有惶恐,以致于后来疾病缠身时,更严重的却是心病。

萧端无意中偷听到他近乎忏悔般的自语,多年禁锢宫中的怨尤日积月累,加之听说了崇光帝有加害萧峥之意,便再也不可收拾。

他是最无情的人,却也是最重情的人。他筹谋规划,可以利用任何人,甚至可以将自己抛却,可是理由却从不是为了自己。

只是错在伤害了无辜之人。

不是没有过挣扎后悔,可是他要讨的本就是没有公平可言的公道,已成执念,难以回头。

他也想过用别的方式,可是身体不允许。也许有生之年能看见自己叔叔登上至高无上的位置,再无可以威胁自己亲人的因素,也就可安心了。

哪怕哪日撒手人寰,也可以去地下告诉父王——

保护了他多年的叔叔,也被他完好的护下了。

可惜功亏一篑。

在他最后关头赶去救文素时,已经注定了要功亏一篑。可是事后回想,却也不觉后悔。

那场重病让他明白,那个女子是可以常伴自己叔叔身边的人,他日自己这个亲侄子不在了,有至爱之人在身边相伴,叔叔应该会过得很好。

亦父亦兄亦友,他亏欠萧峥这个叔叔的教导,错在将自己的执念强压在了他身上。

萧峥所需要的只是可以实现大定天下的权力,早已看透了那至高位置的肮脏黑暗,更何况幼帝逐渐成熟,也让他慢慢放下心来,所以他宁愿忘却过往,做个励精图治的摄政王。

而萧端却执意记住,成为心中永难磨灭的印记。

皇帝不敢深想,若是摄政王真的顺了平阳王的意,此时他还能不能安稳的坐在这皇宫里?

他本要革去平阳王的爵位,将之贬为庶人,可是看到摄政王的眼神,心中有愧,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

平阳王身体羸弱,若成为平民,该如何生活?

他既已心狠至此,便网开一面吧。

但是,也绝对不会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了。

盯着画像许久,皇帝忽而笑出声来,清亮的声音因为刻意压低而显得有些深沉:“父皇,你可知皇叔那日说儿臣什么?他说儿臣其他尚且不足,身为帝王该有的心狠却是够了……”

他确实心狠,为了权势,已经可以牺牲他人,纵使曾经尊敬,纵使犹豫过许久,还是抵不过对权势的向往。

摄政王说,从这点来说,他的确适合做皇帝。

他觉得好笑,不知道是褒是贬。

当日摄政王的一番详细解释还在耳边回荡,他说,得知了这一切前因后果,如果皇帝还坚持自己已经可以亲政,那么,便将政权拱手奉还。

皇帝觉得自己已经想的很清楚了。

他掀了衣摆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对着画像磕了个响头,再抬眼,精致眉目间最后一丝青涩尽褪,依旧是少年之身,却已彰显平稳深沉。

“父皇,今后儿臣再也不会求您保佑儿臣成为一个好皇帝了,因为,儿臣自己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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