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还在发病,正是暴戾之时,下手也重,司马玹的脸瞬间就青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然而司马瑨又忽然松了手,司马玹从金座上跌坐下来,抚着喉咙猛咳了一通才缓过来,十二旒珠的冠冕摔落在地,旒珠散落,滚了一地。
他鬓发散乱,伏在地上看着,蓦然苦笑了一声:“没错,我没能做到,不过你司马瑨也做不到。你本就性情暴戾,今日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发了病,那些世家大族绝对不会支持一个不人不鬼的人登基。”
“嗬……”司马瑨盯着他,手抚过金座的扶手,上面立即染上了斑斑血渍:“你以为我是为了这个位置才做这些的?你费尽心思得到的东西,在我眼里根本不屑一提。”
司马玹转头瞪着他,浑身都颤抖起来:“那你要什么?”
司马瑨的剑尖压在他喉间,挑着他下巴迫使他仰起头来:“我要你亲手一笔一笔写下罪己诏,昭告天下自己当初的罪行,亲手给自己和同党定罪。”
司马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眼角弯了一下,忽然从袖中摸出柄匕首,朝自己胸口狠狠刺去。
司马瑨眼疾手快地一剑挑开,匕首滑了出去,司马玹的手也被划出了一道口子,淋漓地滴出血来。
殿外的祁峰和顾呈一听到动静就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按住司马玹。
“想死?死太便宜你了,你一了百了,而世人只会说成王败寇,说不定还会叫我落个篡位的名声,所以这罪行只能由你亲自来定。”司马瑨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要坐在皇位上公布当年的真相,等你的罪名定了,我就会亲手将你拉下来。你不是一直都号称善待我这个先帝之子么?以后我也会好好‘善待’你的。”
司马玹捂着流血的手背,手指却已无法遏制地轻颤起来。
司马瑨在他身边缓缓踱步,话语里带着嗜血的兴奋:“深宫地牢的最底层我早就为你备好了,今后你就在那里度过余生,浑身枷锁,浸于水牢,日夜承受折磨,却偏偏就是不能痛快的死。过往你听了多少的赞美,今后便会承受多少唾弃,你这一生穷尽心思构筑的英明和良善,日后只会成为世人眼中的笑话。你的孩子会因有你这样的罪人父亲而耻辱,相信过你的大臣都会因你而羞愧。你的身边不会再有任何人,众叛亲离,形单影只,陪伴你的只有当初你赐给我的熏香……如何,是不是很期待?”
司马玹昂着脖子,愤恨地看着他。
司马瑨额头上还在出汗,脸上却带着笑:“我要你尝尝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败名裂,眼睁睁看着我这样一个不人不鬼的人取代你执掌大权,眼睁睁看着我做到你做不到的事,还被称赞宽容待你。等到你饱受折磨,心力交瘁才能死,然后再去向地下那些死在你手里的冤魂赎罪。”他低低地闷笑起来,病中的声音像是击撞的山石,粗糙的铬人。
“……”司马玹双目陡然失了神,颓然地垂下了头。
这一生承担了太多的美名,每一件都费尽心思,而做的最大的错事便是主导了那场叛乱。
他以为凭着政绩,凭着自己宽容待人的名声便能忘了那场血腥的往事,洗干净手上的血迹。却没想到终究还是会有这么一日,一败涂地,声名毁于一旦。
从此史书上再不会留下他的政绩,只会着重写下他的罪行。
不是明君,而是罪人。
司马瑨冷笑:“最后一次叫你一声陛下,好生享受着吧。”
祁峰和顾呈拖着司马玹走了出去,外面的狂风还没停,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司马玹垂着头,如同破败的纸鸢,像是已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直到视野里出现台阶上一截随风翻飞的石青衣摆,他才终于动弹了一下,缓缓抬眼,看见白檀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白檀……”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声音如同被利爪扼在了喉间。
白檀脚下一动,朝殿门走了过来,经过他身边时停了一下,生冷地说了句:“恭送豫章王。”
司马玹垂眼,涩然一笑。
司马瑨说的没错,他爱的和爱他的都没了,今后他只会形单影只,在地牢深处承受身心的折磨,直到死……
原来耗费心血得来的一切,顷刻间就能灰飞烟灭。
白檀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对她而言,当年的那个豫章王早已死了,这个人不过是全天下的罪人。
她走进殿去,一直走到司马瑨身边,他在上方枯站着,直到此时才丢了手中的剑,脱力一般跌坐在金座上。
白檀站在他身旁,抬袖拂去他额间的汗水。
司马瑨一手揽了她的腰,一手紧紧扣着金座的扶手:“这条路我竟然走了十多年,还以为走到尽头会只剩我一人。”
白檀将他揽进怀里:“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还有我。”
司马瑨搂紧了她,埋首在她怀间,轻轻吐出口气来。
第69章 有孕
宫中和都城都已被接掌了,情形虽然看着是安定下来了,可还有许多事情亟待解决。
王焕之一早就钻进马车赶去了凌都王府,他是代替王敷来的。
世家大臣们都推王敷出面来见司马瑨,王敷自己也是推三阻四,他便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
凌都王府的下人领着他到了后院,穿过花园,走了许久才停下,推开一扇门,侧身请他进去,随之便退走了。
王焕之走进去才发现这里不是书房,而是卧室。房中窗户开着,朝阳从外面一直投射到屏风上来,几乎要将上面那百蝶穿花的图案给照活了。
隔着屏风看见有人从里面走出来,王焕之刚要见礼,却见走出来的人是白檀,身上穿着素白宽大的深衣,头发松松地绾了着,甚为随意。
“殿下旧疾发作尚未完全恢复,不便见王大公子,只能委屈王大公子隔着屏风与殿下说话了。”
王焕之又瞥一眼屏风,依稀可见床榻上躺着的人影。
自在城头亲眼见到了司马瑨的异常,他心中就有些不安,眼下更觉得不安了。
屏风里传出司马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听起来有些微微的嘶哑:“你来得正好,王丞相彻查叛乱一事进行得如何了?”
王焕之走近一步道:“回殿下,证据确凿,叛党也都归了案,只缺送去给陛下用玺下诏了,至于陛下自己的罪己诏……”
白檀心中了然,司马玹那样的人,穷尽一生构筑起来的完美名声,要他亲手打破,只怕没那么容易。
司马瑨冷笑了一声:“你去宫中告诉司马玹,他自己不写,那就让世家大族联名写他的罪状,反正到头来丢人的还是他自己。”
“是。”王焕之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吐露了心中的不安:“殿下,关于您的病,只怕会是个麻烦。”
白檀转头看了一眼屏风后,司马瑨躺在那里,身上插着银针,睁着双眼看着帐顶,没有作声。
世家大族是绝对不可能支持一个会犯病的人做帝王的,王焕之要说的是这个,大家都心知肚明。
白檀觉得不大舒服,司马瑨虽然有疾在身,但司马玹一旦下位,他便是最有资格登基的人选。之前她一直都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如今这话题却已经近在眼前了。
越想越觉得不舒服,甚至连肚子都有些不适了,隐隐地有些恶心感,白檀怕在王焕之面前失态,连忙就捂着口鼻匆匆出门去,一路冲到了回廊拐角,扶着廊柱狠狠干呕了一通才算缓过来。
转头看看房门,依稀还能听到王焕之在里面说话的声音,还好还好他没察觉,不然可真是丢人了。
不大对劲啊,上次以为是没吃早饭才这样,今日她可没饿肚子。
莫不是病了?
一想到病,白檀就不踏实了,司马瑨还病着呢,她可不能再病。
正想着,就见郗清端着药碗远远走到了司马瑨的房门边,敲了敲开着的门道:“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吧?殿下该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