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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门客的自我修养(10)

送行官员尴尬地说不上话来。

易姜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进了门,生怕惊动这尊火气正旺的大神。

一行人车马劳顿,好不容易安顿下来,驿站竟然没有人招待他们用饭。送行官大加指责,最后终于送了饭菜过来,也是粗糙不堪,易姜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料想赵重骄已经要炸了。

赵重骄倒是没口头发作,但在屋子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掀了桌案,等于直接甩了齐国驿站一耳光。

送行官一头的汗,忙里忙外地给长安君重新张罗饭菜。驿站里忽然走进来两个青灰短衣的侍从,说是奉齐国相国之命,有请长安君去相府一见。

易姜听到响动从屋里探出脑袋来张望,一眼就看到赵重骄铁青的脸。

他立于厅中,怒极反笑:“你们不曾派遣一个官员前来迎接我,现在反倒还要我亲自登门去见齐相,这就是大国礼仪?齐王是我舅舅,不召我入宫见驾,反倒先见齐相,这便是君臣尊卑?”

两个侍从被他这番质问弄得哑口无言,彼此对视一眼,悻悻然地回复这是相国的意思,他们无权过问,只负责传话。

连侍从都敢藐视他,赵重骄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忍了又忍才没发作。

易姜也觉得挺无奈,一夕之间从天之骄子跌落尘泥,这落差的确是太大了些。

僵持良久,赵重骄的拳头终于松开了,对侍从道:“我刚到齐国,身体不适,就让我门下桓泽代为走一趟吧。”

易姜刚在心里夸他顾全大局没有动怒,没想到下一句自己就被卖了,连忙缩回屋里。

赵重骄恰好转头看向她屋门,见到她躲避之态,正如火上浇油,一下积压的火气全都窜了上来:“怎么,桓泽先生如今也敢藐视我的命令了?”

易姜按按太阳穴,拉开门快步走出去:“主公有令,桓泽不敢不从。”

“主公倒是叫的不错。”赵重骄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见她这模样更为光火:“先生自入府以来可曾为我这个主公做过半点有益之事?我尽心奉养你,如今却落得这般地步,先生可曾出过一分力?”

易姜哑口无言。虽然这么说对她不太公平,但她能力有限,没能尽到门客的责任也是事实。更甚至她是在顺应历史的发展促成现在的局面,虽然现在已经知道历史的发展和她所知道的根本不一样。

“若非母后下令,只怕先生此时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吧?”赵重骄说到极怒,猛然抽出了腰间佩剑,惊得那两个侍从连连后退几步。

易姜只觉眼前剑光一闪,下意识眯眼后退,被衣摆绊着跌倒在地,抬眼就见到指着自己眉心的剑尖,头皮一阵发麻。

厅中都是人,桓泽先生被剑指着跌坐在地上,名声只怕也蒙了尘了。易姜忽然有点理解赵重骄的心理,他大概是想让自己也陪着他一起跌落到尘埃里,不过理解归理解,可千万别一个手抖真把她给劈了啊!

闻声跑来的聃亏心急如焚,忍不住要拔剑上前阻拦,被裴渊眼疾手快地挡住,一边好言好语地劝说赵重骄:“主公息怒,切莫因一时动气折损良才啊……”

“哼。”赵重骄冷笑。

易姜习惯了他这说变就变的性子,还不至于慌乱,定了定神道:“主公只一味责怪桓泽没有尽心帮助您摆脱眼下困境,实际上桓泽认为长远来看,眼下情形对主公是有利的。”

赵重骄挑眉:“如何说?”

易姜扫视一圈,意思是你不会让我在这儿说吧?

赵重骄也明白人多口杂,看她神情淡定,竟然也相信了几分,只是手中的剑没有半分退缩。

送行官察言观色,一面遣散围观的齐人一面过来打圆场。

赵重骄瞥见那两个侍从还探头探脑的没离开,脸上无光,当然听不进去半个字。

易姜这小身板儿还是太弱,维持同一个姿势半天,双腿发麻,后背都汗湿了。

聃亏见状再不肯忍,一把推开裴渊,拔了长剑便要去挡赵重骄,刚走近身前,脚下铿然一阵低吟,一柄剑斜插在他脚边,轻颤不止,不仅止住了他的步子,连同赵重骄曳地的衣摆也被钉入了地面。

赵重骄微微一愣,手中的剑收了几寸。

易姜口干舌燥地转过视线,厅门边站着一个青年,身姿修长,玉冠白衣,脸颊瘦削,双目深邃。

周围齐人纷纷垂头向其见礼,易姜并不认识他,但目光胶着在他身上离不开半分。

裴渊曾与她谈论诗歌,讨论到美之一字,说道:“小美兰芝玉树,芳脂玉膏。中美气度在内,风华在外。而不骄不躁,不偏不倚,眼中不见万物,胸中海纳百川,方为大美。”

她当时好笑地问:“小美和中美都还是形容人的,大美形容的只能是神吧?”

裴渊一本正经:“不,也有大美之人,譬如公西先生。”

易姜当时感觉自己受到了成吨的伤害,而这伤害现在忽然具象成了现实。之前裴渊多次跟她提及公西吾,赞美之词多如牛毛,她全都忘了,却在此刻全都鲜活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师兄……”这大概是她唯一不用确认就能认出来的人。

“齐国上卿公西吾,特来迎接长安君。”那人屈首见礼,抬眼时视线轻轻落在易姜身上:“师妹。”

裴渊身子一软,晕了。

☆、修养九

院中马嘶人忙,齐国侍卫迅速进来分立两侧,侍女奉盏添香,这才是该有的迎接架势,但赵重骄并不领情。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剑,又扫了一眼公西吾腰间的剑鞘,冷哼道:“这便是齐国待客之道?”

公西吾眉眼淡然,神色无波:“齐王重病,全国严禁斗凶见血,在下出手是无奈之举。”

“那么齐相要我主动去见他,也是待客之道?”

“安平君乃武将,任相国不久,礼数难免有不周之处。”

赵重骄抿唇:“那你作为迎接之人姗姗来迟,又岂是待客之道?”

公西吾幽幽抬眼:“殿下并不是客。”

“……”赵重骄双目圆睁,脚下一动却被牵制了步伐,一怒之下挥剑斩裂了那截被钉在地上的衣摆。

公西吾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侧身抬手做请:“质子府邸已经备好,请长安君移步。”

赵重骄收起长剑,冷眼打量他一圈,面色森寒,但终究忍了下来,拂袖出门。

等大队人马出了门,聃亏才扶易姜起来,抽出地上长剑,双手奉至公西吾跟前:“亏未能照顾好姑娘,有负鬼谷先生大恩,请公西先生莫怪。”

公西吾接过剑纳入鞘中:“先生侠义风范,并无不妥。”

聃亏再拜,被他托住手腕。

易姜正暗搓搓地想要挪远一点,却听公西吾道:“久未见面,师妹难道不愿与我一叙?”

她拍去身上泥土,深吸口气,转过身来时面沉如水:“你我有什么话可叙?”

公西吾上下打量她许久,淡淡一笑:“我以为就眼下这般境地,师妹是有话要与我说的。”

易姜看着他衣裳上精致的纹饰,腰间的玉佩流苏,再看看自己,嘴角微抽:“师兄打算去哪儿说?”

公西吾自衣袖内取出一方木牌递过来:“明日午后三刻,我在稷下学宫等你。”

易姜接过来,再抬头他已经出了门。

质子府邸就坐落在王宫附近,这大概是诸多不满之中唯一可以让赵重骄满意的一点。

易姜到达时已经快天黑,因为裴渊晕了,她花了好长时间才说服聃亏摒弃前嫌背他走出驿馆。

府邸不是新宅,陈设布局也远远比不上赵国的长安君府,前厅更是小的可怜,以前满堂灯火,现在只点了两盏。赵重骄披了件女装,正在里面坐着,半边身子还隐在黑暗中。

易姜从厅外经过,他忽然抬头唤了一句:“先生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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