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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门客的自我修养(115)

息嫦原本每日都要喂她吃药吃饭,今日一进门就见她自己坐了起来,连忙上前喊了几声“谢天谢地”。

易姜瘦了一圈,眼下青灰,脸也白寥寥的,有气无力地问她:“尸首如何了?”

息嫦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却狐的事,叹息道:“叛国罪是要警示百姓的,自然要示众了。”

易姜的脸又白了一分,披衣下床,让她叫东郭淮来。

东郭淮匆匆而来,见她好转,松了口气。

易姜支开息嫦,招手唤他近前,低声将事情告知他。

东郭淮大惊失色,谨慎地压低声音:“主公所言当真?若死的是长安君,那却狐人在何处?”

易姜摇头:“所以你暗中安排些人找找看,尽人事听天命吧。”

东郭淮好歹也是在宫中禁卫里待过的,什么样的事没见过,但这种事情还是叫他心惊。依他来看,此事不抱希望,长安君为了复仇对自己都这么狠,何况是旁人,却狐必然凶多吉少。

易姜倚在案后,双眼有些出神:“不知道我上疏秦王,能不能得到其恩准,允许我收殓其尸。”

东郭淮摇头:“主公有所不知,您病着这段时间里,秦王也病的不轻,倘若再用此事去刺激他,只怕不仅做不到,您还会和白起一样被连累。”

易姜眼光黯淡下去,支住额头,摆摆手叫他出去。

他们唤着她主公,可那个死了的人也曾是她的主公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丧命,竟然连为他收尸都做不到。

倘若当初在山中能阻止他该多好,也许能将他的念头扭转过来,他一直那么死犟,难免会钻牛角尖,倘若……

她感觉气力不支,又躺回了床上。窗外风过斜阳,云微天淡,凉意一丝丝地钻进来,似乎要入冬了。

没过几天,果然天气转寒,有了冬日的气息。

东郭淮脚步急促地进了房内,易姜正倚在息嫦肩头喝药,他立着等候,一面搓了搓冰凉的手指,似乎有些按捺不住。

易姜喝完了药,抬眼看他:“怎么了?”

他近前一步:“主公,却狐的尸身已经收殓入棺,就停在府内,要如何处置?”

易姜诧异地坐直身子:“怎么做到的?”

“齐王忽然要了他的尸身去,说是要警示国内叛贼,秦王不好拂了齐国颜面,答应了。”

易姜眼神缓缓动了动,心中澄澈:“不是齐王做的,是我师兄。”

要是以往,秦国大可以不理会齐国这个要求,可如今遭受重创,也不得不卖齐国面子了。

她对东郭淮道:“你走一趟,送棺椁入齐,带上我的书信,交给我师兄。”

东郭淮抱拳称是,请她写信。

所幸这时候还未落下大雪,渭水也尚未结冰,道路行走不算艰难。

公西吾接到易姜的信时,临淄已经开始落雪,东郭淮人就在院内候着消息。

其实他原本并不知道那是长安君,以为就是却狐。只是得知易姜因为他的死而生了病,不想她继续伤怀,便自作主张为其收殓了尸首,让她好受些。

他负手立在窗边,想起当日易姜的话,一个自称冷血无情的人,又怎么会如此尽心尽责地料理故主的身后事,说到底还是重情的。如今为了此事,她竟然还低头求了他。

他转头叫上聃亏,吩咐安置好东郭淮,亲自入赵。

依照易姜信中安排,他要求赵王以诸侯之礼,将赵重骄安葬于赵太后墓旁。

赵王刚刚从邯郸解围的喜悦中回神,就收到这样的消息,一时惊悲交加,无以言表。

一个曾经试图谋篡王位的庶人岂能以诸侯之礼厚葬,朝堂上的臣子纷纷提出异议。但公西吾发了话,日期已经择好,他会亲眼看着人下葬。

二十万齐军还在邯郸驻扎着,赵国不从也得从。

赵王本人是愿意的,不管怎样,那是他的弟弟,从小牵着手长大的,他到底没有做到母后的嘱托,未能照顾好重骄,竟然让他先走一步了。

从齐军手中交接到棺椁时,他脚步踉跄,数次被平原君扶着才不至于摔倒。

融融春水开始流动时,东郭淮才返回咸阳复命。

易姜的病依然反反复复,使息嫦感觉不可思议,她往常并没有感受到主公对却狐有多深的情意,怎么却狐死了竟对她打击这般大?倒像是失了一个至亲一般。

春寒料峭,易姜从沉沉睡梦中醒来,一眼看到床边坐着的人影。白衣乌发,侧脸瘦削,手执着一卷竹简正凝神看着,长长的眼睫凝住了一般,蓦地转头看来,深邃的眸光化开,似波纹荡开沉沉幽潭,一张脸却古井无波。

“师妹醒了?”

易姜眨了眨眼:“师兄何时到的?”

“昨日到的。”

他放下竹简,探身过来将她扶坐起来。易姜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脸,苍白瘦弱,竟然像是变回了年少时的桓泽一样。

“怎么病成这样?”公西吾坐到她身后,手扶着她的背,托着她软软的身躯,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大夫如何说?”

“法场上惊到了罢了,兴许过阵子就好了。”

“听息嫦说已经拖延很久了。”

“没事。”她没看他,依然带着客套的疏离:“这次的事劳烦师兄了,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你。”

公西吾并未在意,轻声道:“我虽与长安君没有多深的交情,好歹也相识一场,这些事是为他做的,你不必放在心里。”

易姜轻轻吐了口气,忽然问:“下葬时情形如何?”

公西吾道:“下葬当日赵王亲自扶棺哭灵,于赵太后墓旁亲手掘了第一锹土,也在墓地里植了树木,百官俱在,诸侯之礼,未曾怠慢。”

“嗬,可他们都不知实情,赵重骄是为赵国而死的,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公西吾看着她的侧脸,他早就发现易姜是个心事化不开的人,有些事情郁结在心里终究会成为一个心结,便如她至今也不肯原谅他。如今长安君的死只怕也给她造成了心结。

“师妹真正伤怀的是什么?”

“我已不再伤怀。”

“既然不再伤怀,为何还躺在榻上?你的心中必然还惦记着法场的情形,当时什么模样?有很多血?你亲眼看着长安君死的?觉得自己无法救他?”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地平静,每一句问话就如同一刀,生生剜开结痂的伤口,易姜忽然转头瞪着他,眼眶通红,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出来。

公西吾托在她背后的手轻轻拍了拍:“事情已经如此,再想又有什么用?”

易姜捂住脸,屈起膝头,伏下头去,终于呜咽出声。

公西吾拢着她,手掌轻抚着她的长发,哭出来应该就会好了。

☆、第91章 修养九十

大概是真的打开了心结,也有可能是那些汤药吃出了效果,易姜渐渐好了起来,不出半月已经能下床行走。

盛春时分,连阳光都多了几分娇艳。因为战事暂时结束,原先被压住的学派开始纷纷活动起来。春日是最适合各学派活动的季节,据说齐国的稷下学宫里又多了许多名人大家,吸引了不少年轻士子前去。

易姜府上也多了许多不速之客,来自天下各地的有识之士前来请教鬼谷派学问,但都被东郭淮挡在了门外。

她本也无心应付这些,不过希望可以得到少鸠和裴渊的消息,便抽空接待了几人。

公西吾没有住在相国府,在咸阳城外的宅邸落了脚,只偶尔过来,不曾引起旁人注意。今日悄然来了府中,由息嫦引着一路往书房而去,刚到后院内便听到高谈阔论之声。

园中两个士子坐在易姜对面,苍青曲裾深衣的中年士子慷慨激昂,论及天下大事引经据典,粗粗一听便知道是阴阳家子弟。

阴阳家如今很是吃香,齐人邹衍创立此派,以阴阳五行理论来阐述朝代兴替之事,五德始终,此消彼长,由此为列国君主所钟爱,因为符合他们扩张的舆论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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