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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门客的自我修养(93)

易姜先是一怔,接着便笑出声来:“你的喜欢我懂,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何况就算你喜欢我又如何,难不成你以为凭一句喜欢就能正大光明的强迫我?公西吾,我喜欢你时可曾强迫过你什么?那你又凭什么强迫我?”

公西吾看着她眼中的自己,脸色发白,有些陌生。他早该想到的,她看着温顺,心性却那么强,怎么会屈从于他的强迫?

“你不肯原谅我?”他几乎是从喉中一字一字地挤出了这句话。

“原谅?”易姜看着他的脸,笑中带了些许不解:“你所求不就是要我助你成就大事?你我此刻就在合力谋划着这样的大事,不是正合你心意?我是否原谅你还有那么重要吗?”

公西吾无言以对,是他一手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如今既想要她的才能又想要她的人,已经成了一种奢望。

易姜垂眼,退开几步,抬手做请:“齐相请回吧。”

她就在自己面前,看着很近,却像隔着很远。一年多来不曾对她有半分查探,就怕她再有半分抵触,可时间并没有给他眷顾,她终究还是决绝的拒绝了。她依然可以平静地对待他,但只将他看做齐国相国,而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带着些许依恋的唤他师兄了。

她如他所愿地成为了他期待中的模样,可他又开始不甘。

“告辞。”仿佛是喉头无意识翻滚出的一句话,他慢慢移动脚步,终究转头出了门,步伐不疾不徐,雪白的衣角隐入黑夜,脚步声渐行渐远。

易姜一个人在厅中站了许久,这丝压在心里的怨愤终于吐了出来,仿佛把心里的思绪也掏空了。茫茫然然地发了很久的呆,直到息嫦来叫她,才回神离开。

第二日一早起身入宫,却狐在府门边等着,看到他笔直的背影,易姜总会不自觉地联想到赵重骄,待看到他转过头来神采奕奕的表情,便料想昨晚与公西吾的争吵被他听到了。

她没说什么,正好通过他透露给秦王知晓,也可以免却许多麻烦。

朝会上商议了结盟之事,说到具体结盟日期,秦王并没有直接表态,反而有几分支吾。

易姜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给齐国下马威,此事若没有个三五次出使,他不会轻易点头,毕竟眼下主动权在秦国手中了。

不过秦王对公西吾很尊重,隔日又于宫中设宴招待齐相,官员齐齐出席。从规格上而言,给足了齐国面子,足见他对二国结盟之重视。

易姜原本不想出席,但她是相国,实在推脱不掉,只好现身。

天尚未晚,日头仍在,宫里宫外已经悬挂上了灯火。描彩漆器、青铜酒爵,由侍女恭恭敬敬端着放到桌案上。

秦王尚且未到,官员们不太拘束,各自按照官阶分坐案后,三三两两地凑着脑袋交谈着,其实许多都是想看看相国和她那位夫君之间的状况,说着说着总爆发出一阵阵的笑声,似乎谈到了极其有趣的地方。

门口一声通传,公西吾进了门。

侍女们一边侍候一边不住地往他身上描,中原三晋的男子不比秦人粗狂,大袖袍服雪白无垢,领口和袖口盘布着鹤鹿花草纹刺绣,衣襟盘曲而下形成曲裾,是中原百姓和贵族都钟爱的深衣样式,头戴嵯峨高冠,冠带系于颌下,步履带风,风姿卓绝。这样的人物,就是比起王室公子也不差分毫啊。

唉唉,可惜就是人太冷了点,一点表情也没有。侍女们遗憾地收起托盘退出大殿去了。

易姜此时姗姗而至,今日却是柔丽的装饰,头发绾成了高髻,广袖宽松曳地的曲裾长袍,袖身宽大至袖口缩敛,腰束大带,环佩叮当,香囊里散出幽幽雅香。

秦国官员纷纷起身见礼,她作揖左右各顿一下便算回了礼,视线朝公西吾身上一扫,他安安静静地坐着,并没有什么表情。

实际上公西吾自她入殿就看了过去,刚刚才收回视线。他曾经希望她大放异彩,像这样与他并肩行走在朝堂之间,可真正有了这一日,所有男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他又宁可将她藏起来。

嗬,他到底是个俗人。他闭了闭眼,手指紧紧扣住酒爵。

“相国真是一日美过一日,这样下去,朝堂上谁还有心思听政啊。”一个武将哈哈笑着打趣起来。

易姜啐了一声:“没心思听政就别听了,换旁人来听。”

另外有人跟着笑闹:“相国别动气,这不是夸您嘛,依我看这都是却狐的功劳吧。”

却狐坐在后排,眼光瞄过来,哼了一声:“瞧你这模样,是羡慕不成?”

“是啊,哈哈,可惜我貌丑,不然也可为相国尽些心力啊。”

秦人向来都是直来直去的,正经的时候严肃的骇人,私底下又百无禁忌什么都说,这会儿你一言我一语的胡乱开着玩笑,反正秦王不在,相国好脾气,算不得多大事。

易姜刚来时候还不太习惯,现在早就见怪不怪了。中原耻笑秦人化外之邦,他们便自称野人天天开玩笑,别人说她这个相国跟许多朝臣有染,他们便恨不得真弄出点事情来一样,这么会自嘲,勉强也能算作优点之一吧。不过今日当着公西吾的面这么说未免有些时机巧妙,像是有意要刺激他一样。

“诸位少说几句,身为重臣该庄重些。”

易姜点到为止,对面端坐着白面短须的中年人却是目光如炬地扫了一圈四周,沉声道:“都将嘴巴管严一些,没瞧见齐相在此?好歹齐相也曾是相国夫君,你们这么说可曾顾及齐相颜面啊?”

殿中静了一瞬,因为说话的是战功赫赫的武安君兼大将军白起。易姜自入秦以来便不常与他接触,大约心底对这种人还是有些畏惧。他看似为公西吾出头,可这般直接,反倒更像是不给面子。

先前开玩笑最凶的人起身向公西吾见礼,像是刚刚知道这层关系一样:“原来齐相就是我们相国以前的夫君啊,真是得罪得罪。”

易姜此刻可以肯定他们是故意的了,必然是有人授意为之,要么是为她出口气,要么是激化他们关系恶化。

实在是多此一举,他们昨晚明明都已经决裂了。

公西吾自然将这些话都听入了耳中,一句一句都是凌迟,偏偏他此刻已经没有立场表态。没有易姜的承认,他什么都不是,易姜若有心回应他们的示好,他还会显得多余。

他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出了大殿。

“王上还没到,齐相未免太不给秦国颜面了吧?”道歉的官员拂袖坐了回去。

易姜抿唇不语,甩了别人的面子在先,哪里还能要别人给面子。

一顿宴席不欢而散,秦王事后得知了此事,将那些嚼舌根的官员每人罚了半年俸禄,悉数交给齐相当做赔礼。

然而齐使已经换了人,公西吾已经连夜返回齐国去了。

☆、第75章 修养七四

秦国朝堂虽然不像其他国家那样拘谨,但大事关头通常都很正经。如今齐秦二国联盟在即,他们却在宴席上公然取笑公西吾,易姜觉得不太对劲。

原本她以为是秦王的主意,但秦王赶来后处置那几人的架势是真带着怒气的,事后她去试探着问了一下,的确不是他的主张。

这么想来,唯有白起有可能是主使了。

其实易姜自从入秦后和白起关系尚算可以,加上之前有过书信来往,至少是点头之交。像他这样一个能将几十万人性命毁于一旦而面不改色的人,心理必然是强大到无法撼动的。这样的人易姜从心底就有些排斥和畏惧,以至于一直没能与之深交。

当初与他有共同利益,二者自然同仇敌忾,如今范雎离开,她成了相国,对方恐怕也有自己的打算。

好在此事造成的影响不大,公西吾回到齐国后并没有因此断绝与秦国的连横计划,时常也与易姜有书信来往。依旧以紫草为记,里面是他遒劲的字迹,政事说的简练,偶尔也会夹杂几句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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