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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岳(52)

作者: 狎鱼 阅读记录

宋岳叹了口气。头痛欲裂。

韩一龙出事的地方距离马卡鲁顶峰垂直海拔不到50米,顺利的话两个小时之内搞定不是问题。但宋岳还是放弃了。雪太厚,风太大,路绳完全被掩埋,一不小心就会踩空。踩空便意味着滑坠下悬崖,或者掉入巨大的冰裂缝。踩空意味着死亡。

这是宋岳第一次在冲顶中途放弃,还是在距离顶峰这么近的地方。他知道未来一定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但他希望再次做出这样的选择时,能再早一点,早到将任何山难发生的概率降至最低。

是的,距离顶峰200米的时候,宋岳已经判断出了雪质的问题。在他提出雪过厚过松之后,两个意大利人毅然选择了回撤;如果当时他也能做到放弃,那么或许韩一龙就不会出事了。

寒冷的帐篷里、疲劳致幻的状态下,宋岳咬着牙克制自己不去回想韩一龙坠崖前的任何一个表情、动作。可所有的记忆、情愫都在他的脑中无限放大。很疼、很疼。

三年荒废后的第一次征途,是上天赐予他的一记警钟。坚毅与信仰的背后,却是太过沉重的成熟。

耳边是呼啸的风雪,风雪声中仿佛回荡着雨中天台上她的那句“不要放弃”。

——求求你们,任何一位,都不能放弃啊。宋岳闭眼祈祷。

三小时后,小小黑带着哈萨克斯坦队友回到了帐篷。哈萨克斯坦队友一进帐篷就直面倒地、奄奄一息,哆哆嗦嗦的说着断断续续的英语:“Hand, hand, my feet……”

守营夏尔巴替他检查冻伤,宋岳看向小小黑,用眼神询问明玛,小小黑因疲倦而凹陷的双眼突然间就氤氲了——明玛遇难了。

后来宋岳经哈萨克斯坦队友叙述才知道,明玛在下撤过程中高山病发作,哈萨克斯坦队友将他带到一处避风的地方,但那时候的明玛体温骤降、脸色煞白,睫毛上黏满了白雪冰渣双目就快要睁不开了。药物和氧气均无法将明玛从休克中拉回来。此时最有效的急救措施便是将明玛送至低海拔地区就医,但在迷失方向、通讯中断的情况下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更何况当时他自己手脚已经冻伤麻木,能否撤回营地都是未知数。

最后,明玛不知因为失温还是高山病,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永远沉睡在了8000米的雪地中,成为了未来冲顶途中的一道“尸体路标”。明玛今年35岁,在夏尔巴里算是年纪大的,可是35岁,才35岁啊。

宋岳解开了手腕上前几日藏族喇嘛给的红绳*。第二天一早将红绳埋进了雪里。

下撤途中,一遍遍默念六字真言。心中执著的余波,也同那解了咒的红绳一同葬入了雪地。

回到大本营后,两位意大利队友用手机翻译了一段话给他。

宋岳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一堆拗口的意大利语直译中文。意思是说:是你及时发现雪地里的危险,才让我们两个选择下撤。我们已经告诉父亲母亲,是一位中国登山家救了我们的命。父亲母亲非常感激。对于“龙”的离去,我们感到悲痛不已。希望你早日恢复,梦想成真,期待未来再次相遇。谢谢你。

宋岳这才知道这两个意大利人是亲兄弟。

*

天还没亮,一通境外电话扰乱了家中的宁静。

江倩接起电话,那头是莫文滨的母亲,急得快哭了。

“三四个小时前打电话给我们说出来了,这会儿又联系不上了 。”

“莫文滨出来了?”被莫母这么一哭,江倩不知是喜是悲。

莫母又抽噎了会儿,还是莫文滨父亲接过电话:“我刚查了文滨信用卡记录,今天早晨刷了一张国航到丽江的机票,CA3855。现在应该已经起飞了。”

莫母在旁边问:“这孩子,一个人跑云南去干嘛呀。”

“你别着急,”莫父对莫母说完又对江倩说,“总之你快想想办法联系他,别的不问先确保安全。然后赶紧给家里回个电话,不然他妈今晚睡不着觉了。”

江倩放下电话,看向冷因,蹙着眉问:“莫文滨不会……是去哈巴雪山了吧?”关于丽江她能想到的也只有父亲和谢灵遇难的那座雪山了。

一旁,冷因已经在手机里输入了哈巴雪山:迪庆藏族自治州、位于香格里拉县东南部。香格里拉——

“我可能有认识的人。“冷因找到刘平电话打了过去。可是丽江那么大,香格里拉那么大,怎么可能遇得到啊?

“冷姑娘?“刘平确认对方是冷因后头一句话就问道,“阿布联系过你没有啊?”

昨晚江倩那句平静的“宋岳都好吧”,以及现在刘平拿起电话焦灼的“阿布联系过你没有”——不,她现在不能听见他的名字;管他是汉文还是彝文的名字,听见就忍不住想哭。

“联系过了。”冷因喑哑着回道。

“哎,一直没个消息!”刘平叹了口重气,“今早起来看新闻说有中国山友在马卡鲁遇难了——你不知道,我都快要急死了,怎么就没想到给你打个电话呢。”

“没事,”冷因说,“他没事。”

沉静少刻,刘平问:“你找我?”

“什么?”

“你打电话给我,找我有事吗?”

冷因轻应了一声,问说:“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在哈巴雪山那边?”

“哈巴村?”

“嗯对。”

“哈巴村总共没几个人,离我们这儿也近。”刘平问,“怎么,你要打听谁?”

“我有个朋友这两天可能到那边。”

放下电话,冷因转头,见江倩窝在沙发上,神情呆滞的抱着座机听筒。见冷因打完了电话,江倩缓缓抬头,没有放回听筒,一字一板的呆滞的念道:

“莫文滨出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第 41 章

(前夜)

拘留所的小房间内,莫文滨刚刚刮完胡子、换上干净衣服。整个人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颓丧,只是更瘦、更沉默了。

孟旭东几次欲要开口都被莫文滨用别的不相干的问题打断。

“文滨……”孟旭东眉头微皱。

莫文滨做了个止口的手势,叹了口气道:“什么都别说了。”

沉静须臾,莫文滨说:“孟旭东,我只要你回答我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问出,孟旭东就明白了,莫文滨什么都知道。莫文滨刚才的顾左右而言他,实则是在思考这三个问题。

因为这三个问题,无一不击中他要害。

三个犀利的问题抛出之后,莫文滨忽然唤了一声“东哥”。孟旭东闻之一颤。“东哥”——这两个字,全世界会用这两个字唤他的人,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东哥,”莫文滨说,“我要听真话。”

一个世纪有多长多久?大概就是莫文滨等待孟旭东回答的这几分钟那么久。

“是我自愿的。”

“爱。一直都爱。”

最后一个问题,孟旭东开口前那一刹那的停顿,叫莫文滨知道,孟旭东改口了。“罪名是真。”

莫文滨拧紧拳头,眼神像钉子般钻在孟旭东脸上。他说:“到这份上了还要和我说假话。”

孟旭东移开目光,苦笑道:“我没有说假话。”

“如果你自首是为了救我出去,那你就是说了假话。如果孟旭东你是真的做了错事因为良心发现而自首——别给我说是为了什么量刑减轻我不会信的——那么你还是你,你还是孟旭东,我认识的孟旭东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莫文滨越说越激动,“你趟这趟浑水?你图个什么你?他妈的国足还没拿大力神杯呢!”

门口响了几下敲门声作为警告,莫文滨深吸一口气止住了爆发的情绪。孟旭东静静的看着方才突然失控的莫文滨,双唇紧抿。

大力神杯……那是他们儿时常开的玩笑,动辄国足拿了大力神杯的那一年要怎么怎么样。

只是眼下,孟旭东一点不觉得好笑,甚至对于这个烂俗的玩笑升起一丝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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