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下一度的月光(2)
陈颐涕泪四流。
班主任有点结舌:“没事啊,陈颐,没事儿……”
陈颐嚎啕大哭。
事后想起来,陈颐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每每回忆起那晚班主任拍她双手安慰她的情景,除了感动的余温外,更多的是骨子里散发出的尴尬,恨不得抱头逃窜到四里之外……
原班与文科班,只隔了一个大厅与一间教室……
她也不怀念那些记不全人脸、一学期没说过几句话的同学。
她真不知道她在哭什么。
这正是尴尬所在。
更尴尬的是,为了防止想起这次惨不忍睹的经历,每次见了原班主任就下意识绕道走。
也在以后的时光里,几乎从未在原班出现过。
陈颐来到教室,昏昏沉沉趴在桌上。
距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落日透过窗子撒进大片余晖,几乎将陈颐整个覆盖住。教室里开着空调,温度偏低,因此即便炎炎夏末,还是让人感到一丝冷意。
身侧座位响了响,陈颐知道同桌来了。
刘璇显然刚洗完澡,换了新衣服,头发还半湿半干地搭在肩上,她计算好了时间,不到20分钟头发就会被晾干,她可以赶在上课前扎起马尾。
学校不准披肩是硬规定,正如课间不准四处乱逛一样。
不过在文科班还好一点,有点人气。除了长廊尽头的这一间教室,其余安静得仿佛没人,针落有声,进去还要掂量着脚下多轻多重,以免惊扰了埋头读书的学生。
按理科班的老师来说,就是“整一层楼就他们那边吵闹!”
不过也没办法,如果文科班都不张嘴,那成绩估计也泡汤了。
刘璇把一小包纸巾放在桌上,从里面抽出一张,擦了擦桌子。
她把纸巾叠起来,起身,走到后面角落,丢入垃圾桶。
当她再落座的时候,陈颐半眯着眼:“想起来,咱俩真和纸巾有缘。”
刘璇将纸巾推到桌子中央:“可不是么,谁知道你用纸这么厉害。”
“我那是感冒。”陈颐翻了个身,把脸面向窗户,“每逢考试就感冒,我招谁惹谁了啊。不过还好有你,考场遇恩人,若不是你,恩人……我估计成绩得完,也就进不了咱文科班了,进不了文科班,也就遇不见你了……”
“行了行了。”刘璇打回去她顺着桌面一路逡巡过来的手,“真是够了。”
陈颐顺势收回手,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她和刘璇在考场相遇,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刘璇话少,为人宠辱不惊,颇为得体礼貌。两人趁着考试前几分混了个半熟,第一场下来后,陈颐桌上的纸巾见了底,恰逢她鼻涕流得最凶猛的时候……
于是恬不知耻向身后的仁兄借了纸。
身后的仁兄出手大方,将那一小包精致的纸巾全都给了她。陈颐由此感激涕零,鼻涕流得更多了……
没成想,换了班级后,第一眼便发现了这位海拔和自己同等高,有过“借纸”之缘的妹子。于是陈颐继续发挥“对待沉默的人话多,对待话多的人沉默”的风格,与刘璇一起坐到了倒数第二排,靠窗位置。
上课铃响起前,刘璇晾干了头发,拿皮筋饶了三圈,一个尾端微翘的马尾束在了头上。
一阵喧闹声由远至近,随之一群人踏进教室。
她们是从后门进的,吵醒了陈颐欲睡将睡的梦,她不必睁眼,便认出其中一个熟悉声音:“别给我推了,看着点路!推倒了我可不负责。”
“我哪敢让你负责啊,也不怕你家班长找我算账……”这个声音带着笑,明快尖锐,最后无端添了一缕旖旎风采。
“你给我小点声不行?不喊没人拿你当哑巴。”
“得了便宜还卖乖,谁不知道啊,班主任都——”
“唐潇潇。”季霜的声音沉了下来。
唐潇潇像是喝醉了一样,“咯咯咯”笑着,赶忙认怂道歉,躲到了座位上。
“行了,快回去吧,上课了,老师都过来了。”催她的人语气温和,若非陈颐留心听,恐怕还听不到她这细若蚊蝇般的声音。
听到老师来,她揉揉眼坐直,下意识朝左投去一眼。
只见季霜被一人拉着入了座,那人便是刚才说话的女生,平时总爱低着头,不大引人注目。
季霜并没有坐下,而是推开同桌的手,朝前走去。来到讲桌旁边的单座上,那座位上的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还未等她停下就抬起头,一笑。
季霜俯下头去,赶在政治老师踏进之前,和着高跟鞋的声音与教室里叽里呱啦的背诵声,朝男生脸上一吻。
第2章 02
短短的一吻快速又隐晦,借着身姿和手势,被掩蔽在一排排高高的书立前面,不仔细的人还以为他们在说悄悄话。
班里也见怪不怪了,连班主任都可睁只眼闭只眼,他们除了操闲心的八卦一下子,别的没啥乐趣。
高中生谈恋爱的不少,在重点高中明目张胆谈恋爱的……不多。
“有班主任护着就是好,干啥都不犯事。”
“老师为什么不管呢?”
“管什么,班主任那么喜欢她,也不知道季霜给老师还有那些人下了什么药,灭绝师太见了她跟见了亲闺女似的……”
“你们没听说吗?班主任之前就说过拿她当女儿一样。”
“不是吧……为什么?”
“我哪知道,反正班主任就是喜欢人家呗。”
“我听人说,她好像是择校生,当时没考上这边,可因为……那位大佬来了,就求死求活交了钱来上的。不过也是巧,分班偏偏把他俩分到了一起……咱们老班一开始就知道这事,当然不说什么。”
“也太明目张胆了。”
“关你什么事呢,赶紧背吧。”
前面的人你一言我一句,讨论了个课前小八卦,这才开始正经背书。
陈颐本来专心致志背诵,可还是听进去了大半。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看看同桌,刘璇刚从前方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背书。
刘璇背书一向如此,声音不大,还断断续续,不知什么时候就听不到声音了。可每次默写,陈颐都能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一字不落地写下来,工工整整,字迹清秀。完爆她这个声嘶力竭才背下全篇的同桌。
陈颐也由此得知了,人真的是有三六九等分的。
季霜若无其事直起身来,无视男生暧昧又暗含追究的目光,嘴中不知说了什么,在男生课桌上翻来找去,驾轻就熟抽出一本笔记本,回到了座位上。
林佳倩看着她,口中念念有词,目光却从课本上移开:“你在干什么!”
季霜翻开笔记,认真在自己书上誊抄:“背你的书。”
林佳倩:“……”
她心累又无奈,像祥林嫂般长出一口气,决定不再管她。
韩铖忍着笑继续背书,心早不知飘到了何方,偏黑的脸颊透出一点微红,很快又调整姿态,大声念起“文化与政治、经济的意义”……
政治老师大约三十多岁,身材瘦小,戴一副无框眼镜,头发梳得光洁油亮,在脑后用发网抟成一团,颇有严谨之风。平时不苟言笑,说话却抑扬顿挫,硬是把政治课本讲得跟话本小说一样。
时不时还幽默几句,虽然幽默时也板着脸……
她昂首挺胸进入教室,抬手推了下眼镜,这是一贯的标志性动作。还没放下课本,便听到一声响亮的“起立”,从前排最近的地方灌入耳内。
全班被这一声喊惊动,站起来问好,搅得桌子椅子一阵乱响。
悠长的“老师好——”还没喊完,侯彩云便摆手打断:“行了,以后不用起立,背你们的书。”
学生们无精打采地坐下,不久,背诵声渐起。
侯彩云翻开书本,眼角刻意扫一了下右手边的韩铖,不知他今天吃了什么药,刚才被那嗓子吓得一凛,差点在全班面前失态,颇有声如洪钟、气吞山河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