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贵妻(5)

林家和陈家这一桩婚事定下,从经济层面来说是林家处于低位,但从舆论以及社会风评的角度来说,完全是林若青下嫁了。

陈家那样的家境,光是定礼该有多少?林若青就算说不出个准数,也知道一定是两千两白银的不知多少倍。

林远虽然未入仕途,但林家从祖父辈开始在文人之间的名声便极高,林远更是在杭城的白鹤书院任教多年,教出来的得意门生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因而林远最要的是面子,最怕的就是丢了面子。

让林若青用这事儿去问族中长辈,传出去以后像是个什么样子?

林若青的这句话算是捏住了林远的七寸。

两人正僵持之际,外面忽然又传来了仆役的声音。

“太太来了。”

林远原本背在身后的手垂了下来,隔着门问:“怎么了?”

林吴氏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她低声说:“早上炖了一罐解暑的汤品,如今正好不冷不热,吃下去不伤胃,想着便给你送来了。”

林远越过林若青将书房门打开,让林吴氏进了屋里。

林吴氏见了林若青,装出个意外的样子:“你们父女两个正说话呀?倒是我来得不巧了。”

她将手上的汤品放到了书桌上,转身对林远说:“那你们先说话,我下去避避。”

林若青没理会她这点语言上的小把戏,林远却是听见了耳朵里。

他看着林吴氏进来,林若青全当成没看见一般的样子,又想起前面林若青冷冰冰说自己母亲已经死了这样的话,立刻叫住了林吴氏:“你不用走,你是她母亲,有什么听不得的?”

林吴氏正是要林远这么一句话,她前面回去不一会儿便觉得坐立不安,也不知道林远和林若青会说出个什么结果。后来想想与其那么在屋里干坐着,还不如过来瞧瞧。

林远这么一说,林吴氏立刻低低地应了,而后转身将书房门给关了起来。

扶柳站在门外等着,没敢乱抬头,只是余光见到那房门开了又关,她指甲掐在了手心里头,担心得疼都忘了。

“东街的十五间铺子,城郊的五百亩田产,还有那处别院,另加白银千两,你若是要,那就拿走。”林远别过头,似乎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一桩婚事,便值得将一家子斩不断的骨血情染了铜臭,实在丑恶。”

林若青还没说话,林吴氏却已经被林远的话给吓了一跳。

怎么前面还是个恼怒,绝不让林若青进一步的样子,现在就让步成了这样?东街的十五间铺子,每年多少营生,还有城郊的那些田产,几乎都是银钱滚滚来的地方啊。

若真的全给林若青做了嫁妆,差不多是要将林家的三分之一给挖了去了。不过是一个外嫁的女儿,哪儿有这个道理?

“老爷?”林吴氏上前半步,想要阻拦。

林远对她摆了摆手:“你不要多说。”

“那父亲呢?”林若青不管他们夫妻两个红脸白脸,只反问林远。

林远有些莫名:“我怎么?”

“父亲说得那些全是母亲给我留下的东西,那父亲呢?”林若青并不退步。

林吴氏听了这话差点儿厥过去,敢情前面要了这么多东西走还不够,另外还要加?

林吴氏咬牙走到了林远身边,拉住几乎要暴怒起来的林远,然后对林若青说:“若青,不要惹你爹生气,林家的女儿怎么好满嘴金银,何况与父亲这么讨价还价,也没有礼数。”

礼数,礼数,他们夫妻两个倒是满嘴礼数。

林若青只觉得要笑。

“什么是礼数,”她再次反问,这回林吴氏也在场,林若青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各自停了一会儿,然后径直说,“父亲与太太真的懂吗?”

林若青的目光那样澄澈笃定,有那么一瞬间林吴氏和林远几乎觉得自己被她看透了。

怎么可能,当年她还那么丁点小,林吴氏尽量稳住自己,不过还是没有忍住避开了林若青的视线。

她低头叹了一口气:“我到底不是你的生母,你也未曾将我当过你的母亲……”林吴氏说着垂下泪来。

林远切齿问:“你说的这是什么?”

“十几年前的事,父亲自然更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林若青挺直了脊背,她自是看不起这虚虚假假的礼数,与用这些所谓礼数来压迫人的人。

林若青将年限说了出来,林吴氏与林远几乎都瞬间震动了一下。

“罢了,”林远深深叹了一口气,也不想去深究林若青是不是真的知道当年的事情,他将这个话题避而不谈,重新压回去,“另再加一千两白银与二十个仆役。”

林吴氏心头惴惴,此时全然说不出话来,她再看林若青,忽然觉得面前的看了十多年的孩子让她恐惧起来。

话到这里,已经谈不上任何父女情分。

林若青慢慢绽开一个笑容来:“谢过父亲太太,那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微微屈膝,不过不等人回答便转瞬挺直起来。林若青的脚步朝着门口转去,手已经放到了门栓上。

隔着记忆,她的背影和她母亲的重合在了一起。

“你不愧是你母亲的孩子,同她简直一模一样。”林远克制着自己,可也抵不住咬牙的情绪,说出来的话一字一顿。

在林远的记忆里,亡妻不娇柔,不顺从,她反抗,反抗很多。她那样的不顺从,使得两人原本琴瑟和谐的关系变得那样千疮百孔经不起消耗。

在一次次争吵里面,林若青的母亲就像林若青现在这样,不让步不退步,将他逼的步步紧退,让林远觉得无法忍受。

说情说爱,女人要忍,女人要容,女人要让,这是这个时代男男女女刻在骨子里的真言。

林若青的母亲想要改变这一点,于是赔了自己的生命。林若青没有这样空而远大的志愿,情爱飘渺如云,碰都不碰才最好。

林若青原本没有什么波动的神色在听见林远的这句话以后,终于有了稍稍的松动。她停下,回头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眸子里是冷冷的情绪,然后缓缓道:“父亲莫要为女儿忧心,我绝不会活成我母亲那样。”

第5章

八月里头,天气终于渐渐温和下来。

“这天好歹是冷了些,只怎么也不见下雨?”

“咱们这儿还是好的了,我听说北边那才是真的干,连粮食都种不活了……”

林若青从里屋走到房门口,外面婆子的说话声已经渐渐远去了。

刘嬷嬷从外头走进来,见林若青立刻笑了:“小姐站在这儿做什么?”

林若青抬头看屋檐上干燥了的青苔:“屋里坐着闷了些,嬷嬷,今年天气这样不好,粮食会不会遭了灾?”

刘嬷嬷进了屋里:“遭灾是必定的,咱们这里还好,一两个月不下雨,井水河水也少不了多少,然而北边听说已经有三四个月不见雨水了,他们那边本就少水,这么一闹足够折腾。

上回这样还是三十多年前,那一回啊,说是饿死了几万人,可实在吓人得很。”

林若青颔首,听见这样的话,心情总归有些受影响。

刘嬷嬷转头,拉住她的手将她往屋里头牵:“小姐也别为这挂心了,那时候的年景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纵是你外祖父家里都过得不算宽裕,是个有钱都买不到粮食的时候,现在不同,现在的年景好,碰上这样的事情开仓放粮便是,顶多穷困一些人家,不至于死多少人。”

林若青的外祖父本是朝中官员,不过在新帝登基之前便被降了罪,满门男丁皆斩,女人倒稍稍落了个仁慈,没被送去教坊,而是全进了尼姑庵。这事儿也是林若青生母去世后的第二年。

说起她的外祖父,刘嬷嬷又是一阵叹息:“若是你外祖父还在,也不至于让小姐受这样的委屈。”

刘嬷嬷总还是不满意陈家的婚事。

上一篇:伏魔 下一篇:[女尊]留春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