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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有鬼(132)

作者: touchinghk 阅读记录

她一边慢慢地走,神思却飘到了曾在山中修行的胡易。

不知小狐狸和吴悠他们如何?也不知…詹台现在身在何处?是否还像之前一样愤怒?是不是像她对幼卿失望一样,他也会认为自己过往的情感被辜负了呢?

三清宫始建于宋,明代重修,以道观当中修行的女道士闻名。道观白色的墙面,黑色的屋檐,红色的香炉,映衬在碧蓝色的天空之中,十分古朴自然。正殿之中供奉道教三清,眉目慈和。殿前巨鼎之中,正红色的龙香擎天,不知是哪位出手大方的香客留下。

白色的烟雾缭绕,观前的巨树恰如一柄巨伞,遮住了整间道观的阳光。

方岚想起初次和詹台见面不久,也曾在一个遮天蔽日的阴暗地方,他曾带她拜访过童道婆。

生老病死,是世间每一个人都将走过的必经之路,无非早晚而已。逃不过生死的凡人,心中也有放不下的执念。过鬼门关踏黄清泉,淌忘川河跨奈何桥,云游的魂魄浑浑噩噩走到孟婆面前,接下她双手奉上的一碗清汤。

饮下,就此一忘皆空,过往种种尽归尘土。

若是与命相抗执意不饮呢?

就会灵智未开一片混沌,投胎成为盲童一般的童道婆,出生之后,就会很快地死亡。

而长而又长的时间的洪流之中,一场又一场往复不断的轮回之间,一天,一年,一生,又算得了什么难耐的等待?

詹台救了明知不能久活的童道婆,也一遍又一遍地救活了明知很快就会死去的她。

而她和童道婆,将死之人,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方岚久久站立在红色的香炉之前。

暖阳洒在她白皙的脸上,如玉的肌肤反射出点点晶光,耳垂上缀了两只晶莹剔透的白色梨状耳钉,眉目仿佛画中走出的仙子,美艳不可方物。

在她静谧面容之前,三清山秀美的风光黯然失色,天地之间唯独有她一人,吸引了人间全部的目光。

她矗立片刻,从怀中轻轻掏出了还带着体温的白骨梨埙,慢慢放在唇边。八只手指盖在埙身的九孔之上,朱唇轻启,干燥温暖的气流一泄而出。

嘶哑、难听、虚弱、曲不成调。

她苦练多日,仍然吹奏不了他最珍贵的法器,白骨梨埙。

灰色衣袍的女道士三三两两地围在她的身边,或好奇或厌恶的目光纷纷投来。方岚却岿然不动我行我素,举手投足怡然自得,仿佛沉浸在美妙的回忆和乐曲之中。

许久之后,终有一人驻足在她身侧,轻轻说了一句:“姑娘好相貌,清扬婉约顾盼生辉。”

“宛如…空谷芳兰。”她这样夸道。

手中的白骨梨埙砰地一声落在地下,乐声骤然而止。方岚猛地回转过头,目光如炬盯着面前之人。

中年妇人,五十余岁的年纪。黝黑的皮肤依旧难掩她明丽的五官,满面遍布的皱纹之下,是曾经赛雪欺霜的肌肤。

她坦然又大方地迎上方岚审视的目光,唇角轻扬,言语之间仍带了几分未改的陇西乡音。

方岚与她对视良久,一字一顿地说:“无根浮萍,愧不敢当。跋涉来此,只为三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要编纂我的过去?为什么要抹去我的记忆?为什么要用一张魂网毁了我的一切?

为什么陆幼卿要用一张魂网,营造出一场他失踪在我面前的骗局?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那人仰着高高在上的面孔,静静地看着她,却像是半个字也不明白方岚的问题,不明白方岚此时挣扎的表情。

许久之后,那人慢慢蹲下身,从地上捡起掉落的白骨梨埙,塞回到方岚的怀中,却什么都没有说,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开。

这个世界上,有着那么多条难以分辨的十字路口,有着那么多相似又不同的人,有着那么多环环相扣精彩绝伦的故事。

偏偏是她,拿着错误的线索,在无边的海洋中寻找一根细不可见的绣花针。

她相见不识,也从来都没有资本去质问。

方岚在这一刻明了了,她永远也无法找到陆幼卿,永远也无法知道这个她苦苦追寻的答案。

像奈何桥前的孟婆,双手奉上一碗清汤。

方岚须在此刻选择,做不做那投胎转世的童道婆。

是饮下一口清汤,就此前尘往事时尽皆过往,还是从此利刃高悬,做一个清清白白的活死人。

是饮下一口清汤,从此将她和詹台的一切都抛下,还是执念骤起,惟愿生生世世相伴相随再不离弃,哪怕混沌一生也无所畏惧?

方岚骤然惊觉,她在一次又一次地濒临死亡之中,第一次怕死。

而她对死的恐惧,来自于对生的向往。

在一遍又一遍被拯救的历程之中,他身上的点滴血渍顺着她遍体的伤痕,慢慢浸润慢慢汇入。

魂网入魂,侵蚀人心。

情爱二字,又何尝不曾入魂?何尝不曾一点一滴彻底地改变人心?何尝不曾让满心死志的她,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充满了对人世间的留恋?

她身上那张陆幼卿亲手种下的魂网尚未破解,就又被詹台以绵延不绝的眷恋种下了另外一张密密麻麻的情网,箍得她进退维谷。

她逃一次,他找一次。

她死一次,他救一次。

生命的宝贵,由他的血和汗水,一览无遗地写在她面前,清清楚楚。

詹台的每一次受伤,都承载着他最朴素的,对生的希望和向往。

是来自杀人如麻的阴山十方的他,对生命本真最原始的敬畏和尊重。

就连注定命不久矣的童道婆,在短暂的生命之中都得到了詹台全心全意的拯救和陪伴。

更何况是她?

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何其珍贵?

她不愿意放弃曾经的二十余年岁月和记忆,难道就可轻而易举放弃她和他数次生死相随?难道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放弃,乌珠穆沁草原上如水一般温柔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过去和詹台,二选一。

第137章 此后余生

深圳蛇口滨海,有一家小有名气的青年旅社, 名叫海上未央。

十月深秋, 当大部分的城市都已经秋风萧瑟, 鹏城深圳却还有有着盛夏的暑热。

海上未央的风景极美, 从顶楼露台上望去, 迎面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 身侧是绿意葱茏的青山。

夕阳落下,暑热渐渐散去, 露台上三三两两聚集了暂居在青旅中的住客, 原本的安宁静谧被人气和喧嚣打散,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声被人群的笑闹所取代。

而露台的一角上, 摆了一张米黄色的藤椅,藤椅之上, 坐了一个人。

是詹台。

明明只是穿一件普通的棉背心,坐在最普通不过的藤椅上,却满身不容靠近的孤傲和清冷。

他像是半点都没有听见身旁的喧闹声, 一语不发,静静地看着远方渐渐与夜色融成一体的大海。

他神色冷峻桀骜, 面容却格外清隽英秀,长眉入鬓,双目漆黑如墨, 眸中似有星光点点, 薄唇轻抿,肤色白皙, 沐浴在傍晚的霞光中,彷如游离在这凡尘俗世的喧嚣之外。

夜色渐深,喧嚣散去,夜晚的鹏城渐渐归于安宁。

而在这黑暗和安静之中,脚步声便显得格外地突兀和清晰。

詹台耳尖一动,心头像被滚油烫过,霎时变得燎人一般地疼痛。

可他倔强着不肯回头,眼睛死死盯着远方几不可见的星光,一眨不眨。

直到,她终于停在了他身后不远。

詹台慢慢慢慢地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她白皙圆润的脚趾,渐渐向上移动。

她的膝盖上突兀地印着两块浅褐色的伤疤。

他骤然回忆起初遇她的那一天,她倔强地抱着怀里的背包,被鬼面蛛妖一路在地上拖行擦伤,直到血肉模糊也不肯放手。

詹台的眼睛骤然有些酸涩,眨了许久,才继续将目光向上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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