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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风流,江山谁主(206)

她以为她终究从痛楚不堪的往事中走出,寻得了更恒远的快乐,才能多少年来第一次留意到阶下盛绽的芍药花如此妍丽,才能用女儿家的心思,摘来其中最妩媚的一朵,簪于鬓间去见那个走入她心中的男子。

隐于袖中的手指轻轻一勾,十一将一柄小小飞刀持于手中,反手在掌心轻轻一扎。

尖锐痛意里

,往事终于抖开,她眉眼间的笑意便轻.盈明媚起来,“至少,我会拦住他,不让他在今晚出兵。你们在天明之前将事情安排妥当即可。他对我很了解,但我更了解他。”

路过便放心不少,“那我即刻便回去和王妃商议!”

十一点头,向宋与泓道:“我也得去韩天遥军营了……你回去细想想如何请罪吧,这事儿也得好好斟酌,不可授人以柄。我应该还会在湖州待一两日,你写好奏表,先抄一份来给我瞧。”

宋与泓一直静静听着十一和路过商议,竟再不曾插口,直到此时才应了一声。

见十一快步走向马匹,步履虽然还算轻捷,但上马之际明显不如往日利索,他忽问道:“朝颜,你出宫之事,皇上不知道吧?”

因着母亲的剧烈动作,腹中胎儿似乎正恼火般蹬着腿脚。十一腹中疼痛,却忆起宋昀每日叮嘱她服药的情形,心下一暖,却已笑了起来,边拨转马头,边高声道:“嗯,我也得向他请罪。不过,他大约不会拿我怎样……”

她说着这话时,人已带着随侍凤卫策马奔得远了。

路过心头略略一松,安慰宋与泓道:“皇上素来钟情郡主,如今郡主又怀着龙胎,想来更对她百依百顺,咱们倒不用为她担忧。济王殿下,咱们快回城去找王妃商议商议怎样行动吧!”

宋与泓没有应他,只是出神地看着十一离开的方向,许久才道:“路大哥,你认为,此事当真是韩天遥在暗中设计?”

路过怔了怔,“除了他,还能有谁?”

宋与泓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路过急着回城,一边替宋与泓牵马,一边顺口问:“什么事?”

宋与泓依然有些神不守舍,低低道:“哦,也不是什么大事,或许是我多心……我忽然想起,当日我接到中毒垂危的朝颜,安顿她在毓秀小榭暂住时,曾请当时还是晋王世子的皇上转告施相,施浩初多半是被聂听岚连累,并非朝颜所害。但皇上似乎没有说,相府还是千方百计在针对朝颜。”

“哦……说来便是先帝殡天前一两日内的事,或许未及提起。”

“我还想起,朝颜中姬烟蛊毒之事,似乎也是皇上那里走漏的消息。若宫变那晚他们不曾施放子午叶令她蛊毒发作,她未必不能脱身前往皇宫。”

“这个……”

“大约连朝颜也不知道,她被施相幽囚的那段时间,你潜入宫来找我,我又找皇上谈过后,皇上觉得她处境着实危险,这才打算强行动手救人。他明明早知朝颜被囚,甚至能很快打探到她被囚的地点,却不曾告诉韩天遥或凤卫救人。”

路过只觉一道寒意从脚底升起,一时头皮发麻,骇然看向宋与泓,“你……你想说什么?”

宋与泓接过马缰,拍了拍马儿的头,低声道:“没什么。他不会武功,也算不上英雄。但他能在朝颜最惨的时候站在她身边,他就是她的英雄。”

路过舌尖干燥得几乎说不出话,“这个……与最近的事不相干吧?”

宋与泓道:“也许……不相干。不过朝颜并不是自愿嫁他为妃吧?她心里的英雄,一直是韩天遥那样的。而那份先帝遗诏,想指婚的人是我!”

路过急急道:“济下,此事不可再提了!”

宋与泓轻笑,“嗯,不提。你看我在她跟前一字也未提。想来是我酒喝得太多,有些糊涂了。韩天遥岂是由人摆布之人?何况如今忠勇军正受倚重,便是皇上也干预不了他们行.事吧?”

路过道:“我也觉得是殿下多心了。”

宋与泓便不再说话,翻身跃上马匹。

他的眼神冷淡,却偏偏有种说不出的清明,迥然不同于往日的活跃洒脱。

路过怔忡半晌,才运起轻功,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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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城外,忠勇军大营内。

韩天遥并未住入主将的营帐。

他带着几名亲兵住于在另一顶并不起眼的帐篷内,正跪坐于一张简洁的书案前,沉默地盯着眼前的舆形图。

闻博躬了身,正赤红着脸跟他说话。大约说得久了,他的嗓音已微微嘶哑。

韩天遥头也不抬,仿佛根本不曾在听。

他的目光所凝,指尖所触,都只在舆形图的某处。

湖州,如此人杰地灵的江南城池,此刻却既扎眼,又扎心。

他已到湖州城下,宋与泓就在湖州城内,而那位心甘情愿做了深宫贵妃的女子……应该也到了吧?

同在舆形图的方寸之间,却又分明隔了高大城墙,宽阔江河,以及随时能掀起漫天血雨的千军万马。

出身将门,他从领兵的第一日起,便知战场之上注定人命如蝼蚁,——不论是敌方还是我方,是小卒还是大将。

此刻,以湖州城的布防兵力,他只需一声令下,太湖那些水寇,济王府内外府兵,包括那女子视同手足兄弟的宋与泓,都将在一.夜间化为齑粉。

奉皇帝旨意,便宜行.事而已。

宋与泓再怎样高贵无畴,如此境地被处置,绝无一人可以指摘他的不是。

于是,公私两便,远仇近恨可以一起在湖州府的血光里勾去,听来何等爽利……

“侯爷,侯爷……”

闻博说了半日,完全听不到韩天遥回答,只得闷着头唤。

韩天遥抬眼,淡淡扫过他,“我不想再听你喋喋不休的解释。大丈夫立身处世,穷则独善其事,达则兼济天下,再没有掀起兵乱、祸国殃民的道理。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吧!”

闻博含愧,再不敢问他下一步行止,正待告退时,忽听得外面步履匆匆,然后听得随侍在外禀道:“侯爷,营外有人求见,说是宫中故人。”

韩天遥身形不动,连眉眼都不见任何异样,独指尖猛地在案上一叩,“笃”的一声,沉重得如敲于谁的心头。

他缓缓道:“请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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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踏入营帐时,帐内只剩了韩天遥一人。

她既不便亮出身份,随行凤卫都被远远拦住。

帘帷开合之际,她步入其中,只看到韩天遥疲倦的面容一闪,扫过她的黑眸比从前更显锐利,透着清霜般的寒肃冷意。

帘帷垂下,帐中便恢复了暗沉。

韩天遥坐于案前,如一座沉寂于昏暗中的石雕,再不曾向她看上一眼。

他自然早该知道她会来。或许,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

若有千万只蚂蚁在撕扯啮咬,并不是特别尖锐的疼痛,却比那种痛意更令人难受。

十一憋闷得喘不过气,却还能看着他笑着招呼,“南安侯,别来无恙?”

含.着笑意的话语久违了不知多少个日夜,入耳依然熟稔得惊心。是谁在不经意间走入了谁的灵魂,从此夜夜入梦,用别离换他永无宁日?

韩天遥身形未动,只是悄无声息地捏紧拳,抬眸望向步入的女子。

他在帐内久了,便能借着透过帐篷和帐篷缝隙漏入的光线将她打量得很清楚。

她已摘了帷帽,露出那张丰盈动人的素白面庞。不施脂粉,未饰花钿,浅淡伤痕坦荡荡地显露出来,却依然是摄人心魄的美丽。衣袍极宽大,却再掩盖不住那高耸的腹部。

也许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太深切太炙烈的感情,她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用一声声“南安侯”将他越推越远,然后在她跟他之间划下深深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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