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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风流,江山谁主(251)

或许近来病发时血吐得太多,把人吐得空了,十一居然不再有当年那种凌迟般的绞痛,只是满心空得发慌,连呼吸都觉得吃力。

入目的除了宋与询的陵墓,还有陵墓前跪坐的男子。

黑衣如墨,黑发如染,肩背挺直如松,膝前正放着松风清韵琴。

听得身后缓缓而行的脚步,他并未动弹,只是搭在琴身的手慢慢按得紧了。

十一顾自从他身畔飘过,高瘦颀长的身段裹着素白的宽大衣袍,衣袂拂到他的面庞。她的腰间依然悬着画影剑,在她步履间沉重地晃动着,似乎快要将她清瘦的身躯坠倒。

韩天遥黑眸寂静,不见悲喜,一味静默地看着她。

那日相府密室行得匆忙,他只瞧见帝妃彼此相护、不惜同生共死的深厚情意,却不曾看清黑暗中她沾了血污的面容。而今,他终于能看清她那早已刻入他骨髓的容颜。

人非风月长依旧,破镜尘筝,一梦经年瘦。

这一二年,他似已经历无限沧桑,怎么也寻不出往年隐居花浓别院的平静,更找不出当日十一相伴韩府时的愉悦。

而十一呢?

弃情绝爱,独入深宫,以妻妾的名义伴在不爱的男子身侧,孕育着那段情爱最后的纪念,还得面对"qing ren"的憎恨,娇儿的重病……

是为生父和师父的遗愿,也是为江山的稳固、百姓的福祉,却又几分在想自己?

无情也好,痴傻也罢,他所心仪的十一,从来都是那个有着自己信念的十一,从未改变。就如,他也从来只是那个进可提剑杀敌,退甘平淡自守的韩天遥。

世事阴差阳错,他终于在自己和旁人的争夺算计中失去了她,或者说,自以为彻底失去了她,宁愿以恨来彼此铭记,一手将她推到了步步为营的宋昀怀中。

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十一仿佛没有听到,同样在宁献太子坟前摆了祭品,上了香,扶碑静静地坐着,竟一句话也不曾说。

也许,她其实在说。她在将她所有的委屈,在静默间一一说给她的询哥哥听。她的询哥哥才是最了解她的一个,哪怕被她放弃抛弃,也不曾想过伤她,更不曾想过用恨来还击她,更遑论如他这般,给尽她羞辱和难堪,令她忧虑生疾,直至产下不健康的孩儿。

仿佛有所感应,维儿忽“呀呀”两声。

新换的乳.母窥一眼垂头坐于墓碑边的十一,惶恐地安慰着,惟恐他哭闹,惹得贵妃劳心费神,指不定也会和上一位那样,被冷淡,被责怪,直至被赶出皇宫。

韩天遥在旁听得维儿声音,心头说不出是暖意还是湿意直往上冲,忽道:“把孩子抱来给我瞧瞧。”

乳.母完全不认得他,一时傻眼,只看向剧儿等人。

剧儿等早就发现韩天遥在此,但如今他与十一、凤卫显然越走越远,故而见十一不理会,便也不敢上前见礼,都将他当作了透明人。见韩天遥开口,剧儿等面面相觑,再不敢接口。

十一侧头望向韩天遥,点过胭脂的唇微勾,慢慢浮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凭什么?”

韩天遥盯着她两鬓的零星雪色,许久才轻笑道:“听闻小皇子身体不大好,想是贵妃生他时一路奔波招惹了邪气。可我这样的大恶人,自然神鬼都要退避三分。指不定我抱上一抱,小皇子便好了?贵妃莫非不敢,怕我伤了小皇子?”

剧儿等便觉这南安侯是不是活腻了,连嘲带讽的,惹十一翻起脸来,纵然她身体不济,附近尚有大批扈从跟随保护,每人一刀都能将他砍成肉酱了。

韩天遥的笑容也微微泛苦。时至如今,他的确已找不到理由去抱一抱维儿,抱一抱他的亲生儿子。

所有的路都已在军营那晚被他亲手斩断,她如此骄傲,只怕至死都会记恨他的侮辱和作践。哪怕相府密室曾救过她,但眼见她与宋昀面临绝境彼此相拥时流露的情意,他已不敢期待她会心怀感激。他等着她羞辱回来。

但十一凝视他半晌,忽笑了起来,“维儿是皇子,怕你伤他?我便不信,你不打算要你韩府上下那么多性命了!”

她向乳.母示意,乳.母这才上前,战战兢兢将维儿交向韩天遥的臂膀。

韩天遥顿了顿,飞快站起身来,小心将维儿托到臂腕间,用他温暖宽大的手掌拢住那小小的身子。

或许觉得周围的蓝天白云、青山碧竹新奇,或许觉得揽他的怀抱是从未历过的坚实有力,维儿眨着黑眼睛愣愣地看着韩天遥,居然没有哭泣,只是“啊啊”两声。他的小手挥舞着,不时蹭到韩天遥的面颊和下颔。

韩天遥从没抱过这般柔软幼小的婴孩,但看维儿依于自己臂腕,又觉得是如此地自然而妥贴。仿佛这小小孩儿天生便该依在他身畔,在他跟前读书识字,练武习剑,慢慢长成跟他一般高大的少年。

维儿带着奶香的嫩白小手触到韩天遥的皮肤,他竟有难以言喻的快慰和欣喜直涌上来,眼底却莫名地湿.了。

他低眸定定看了半晌,才抬起头来,面色已恢复原先的沉静如水,只微微笑道:“小皇子看着健康乖巧,想来是个有福之人,何况皇上又那等疼爱,贵妃其实不用太过忧心。”

284 叹,是非一醉(二)【实体版】

十一懒懒一笑,“我并未忧心,不过带他出来送送济王而已。不过我倒是奇怪,南安侯不该在北方杀敌吗?是几时召回杭都了?果然是我病得太久,这等大事都未听说。”

韩天遥道:“贵妃也知韩某脾性,算不得什么好人,不肯吃那些明亏暗亏。济王之事,多少人疑心是我设计,要为花浓别院之事向济王寻仇。我不否认此事与我有些关联,却也不甘背这黑锅。撄”

“于是,南安侯私回杭都了?”十一倚着墓碑,黑眸幽暗,“不过倒也不妨。前日南安侯在相府大显神威,不声不响救了皇上、皇后,此等大功,也足以折底无诏回京的罪行了!”

“凑巧而已!刚好我部属也在相府暗查此事,及时传来消息,臣也没有坐视奸相得逞的道理,自然该出手。”韩天遥凝视着她,缓缓叙道,“闻博的确出尔反尔,但并不是有意陷害济王。他只是误信了聂听岚的话,以为朝廷已经容不下他,要把闻家逼上绝路。我曾派赵池前去质问聂听岚为何要这样做,被聂听岚含糊应付。随后济王遇害,多少人认为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布局,我着实不大甘心,所以在安顿好军中事务后便秘密回京查问此事。”

“你查到了?偿”

“我回京时聂听岚已经失踪了。但她的侍女得过她吩咐,给我送来了她的日志。日志里说得很明白,一切都是施相主使。侍女也告诉我,聂听岚是被施相的心腹诱去杀害,一则因聂听岚策反闻博是施相的吩咐,如今我既疑心,施相自然要灭口;二则因姬烟流.产,施相又想起了施浩初的死。不论是不是聂听岚所为,到底与她有关。施相从未打算放过她,后来故意笼络着只为策反闻博而已!”

十一盯着他平静无波的俊秀面容,懒洋洋地笑,“倒是奇了,聂听岚和闻博的事,施老儿如何知晓?”

“施浩初的死于刀伤,当时聂听岚又在回马岭上,以施相的能耐,自然不难猜出他们间的联系。”韩天遥审视着十一,却再看不出她所思所想,只得继续道,“凤卫不是一直监视施府?你当知那一晚聂听岚并未出府。后来她的侍女沿着聂听岚被带离的方向找,在角门口的井边捡到了她的随身荷包。如今相府已被凤卫控制,贵妃何妨遣人井里打捞一回?若能将她打捞出来,让她入土为安,也算不负朋友一场。”

十一一笑,“她虽另有所图,但当初的确有恩于我。只是我这人阴毒,被她害了一回,便再也不会将她当朋友了。倒是南安侯,你们自小儿的情谊,想必会为她伤心痛心许久。却不知南安侯为何不把那日志交出来?以南安侯的影响力,这也可算作是施相的有力罪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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