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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风流,江山谁主(279)

宋昀慢慢将她怀中的幼儿尸体抱起,小心地拢到怀中,站起身,垂头看着地上的女子。

满颊是泪,面容灰白,唇边殷殷血色愈加鲜明得触目惊心。

他眼睫亦慢慢地涌上泪水,大团大团,迷离了最初的温润清雅。

抱紧维儿,他缓缓向殿外退去,向来清朗的声线敷了霜雪的寒意。

“来人,将柳氏送入永巷!维儿若不醒来,朕永远不想再看到她!”

剧儿等失声惊呼:“皇上!皇上万万不可!”

而宋昀抱着维儿的身影已迷离在黑暗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原来,有些人,有些事,终究会在求之不得里放弃,却依然会在心里长刺,生根,发芽,最终长出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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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明殿。

香烟袅绕里,暖炉烧得很旺。宋昀面颊通红,松散着袍子懒懒卧于榻上,慢慢地饮着酒。

谢璃华蹙眉坐于他身畔,眼圈红了又红,终于柔声劝道:“阿昀,再怎样也得保重自己。需知酒多伤身,再伤心也需有节制。何况你数日不曾上朝,积下多少政事,只怕群臣也会议论。”

宋昀的迷离眸光淡淡扫过她,“哦!”

谢璃华声音愈柔,“皇上再痛心维儿,终究也得顾着江山,对不对?如今北方捷报连连,大楚中兴在望,皇上更该打起精神,好好守护大楚江山啊!皇上夙兴夜寐,励精图治,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宋昀咳嗽着笑起来,“为的是这个?为的是这个?呵,我心机用尽,为的……为的是……”

为的是不再平凡,不再庸懦,不必再用仰视的目光看向那个沦落天涯却依然高傲的女子,而是走近她,与她比肩,让她认可,让她仰望。

扫清所有障碍,成为真正的大楚皇帝,他终于得到了天下人的认可,也得到了她的认可,可她跟他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直到他们间最后也最温暖的维系也被斩断。

微醺之间,他似又听到了维儿委屈却隐忍的哭声。

“维儿,维儿,父皇在这里!”

他回应着维儿,下意识地去摸旁边,却扑了个空。

在他抱着维儿困极睡着时,谢璃华请来云太后,将维儿的尸体抱开,趁他未醒时装殓进棺椁,钉得结结实实。

维儿已经没有了,柳贵妃……也会很快消失吧?

他不会武艺,也从不是她的英雄,但他必是世间最了解她的人。攻心之策,他一向用得纯。熟。但用此将她置诸死地,他从来不曾想,也不敢想,却真的这样做了……

伸手抱不到维儿,举目看不到柳儿,他从没觉得自己这世间如此空寂无望过。

江山再广袤,宫殿再宏阔,只映出触手之处的空空荡荡,再没有着落安放之处。

散,江山信美(三)【实体版】

“维……维儿……”

他再唤一声,稍远处侍奉的七八名宫人无不敛声屏气,惟恐声音大了,引他多心。

听不到熟悉的稚。嫩哭声或欢喜笑声,宋昀又有泪水簌簌滚落,连忙别过脸匆匆擦去,抓过榻边酒壶,一气饮尽了,喝道:“再去拿酒来!”

宫人应了,只看向谢璃华。

谢璃华示意宫人尽数退开,为他倒了盏茶,哽咽道:“阿昀,别喝了!你已经在发烧,不能再糟蹋自己。来,喝点水!”

宋昀挥手将茶盏打落在地,愤怒地盯着她,“璃华,我向来以为你懂事,如今怎的也这样惹人厌烦?”

谢璃华不觉落下泪来,咬着唇道:“皇上!”

宋昀定定神,慢慢垂下眼睫,“对不起,我可能醉了!也可能……我才是这样惹人厌烦的吧?”

所谓的关心问候,原就不能指望对方一定领情。你以为倾其所有,一心为卿,那厢只觉欠了人情,负荷不起,哪怕添上性命的砝码,也只更添几分厌烦和无奈。——男女之情,本就如此。尔之蜜糖,彼之砒霜。若是两。情。相。悦,做什么都是对的;若是一厢情愿,做什么都是错的。

谢璃华见他安静了些,忍泪又重为他倒茶。

宋昀顿了片刻,到底接过,默默喝了半盏。

这时,外面传来宫人小心翼翼的回禀:“皇上,皇后,副都指挥使齐小观求见!”

宋昀怒道:“不是说了不见吗?刚得了一对龙凤胎,何不在家好好看顾夫人孩子,安享他的天伦之乐?一天几次过来闹朕,是想嘲笑朕身为帝王,却连唯一的皇子都救不下来吗?让他滚!”

宫人急忙退了下去。

谢璃华忙道:“阿昀,小观必定是为朝颜姐姐之事忧心……”

话未了,却闻得外面一阵叱喝惊叫之声,然后便是宫人惊慌失措的拦阻声:“三公子,三公子……”

竟是齐小观赶开众人,径直冲了进来,向宋昀行礼道:“皇上!”

宋昀清秀面庞已气得发白,冷冷道:“齐小观,你想造反?”

齐小观眉眼坚毅俊朗,清亮双眸直视着他,“小观不敢!小观只是想问皇上一句,皇上是不是真的希望师姐死?”

宋昀捏着茶盏,“你想多了!”

齐小观道:“可如今皇上所做的,就是想让师姐就此死去!或许小观是小人之心,只看到皇上刻意引师姐病发,绝其生念,再将她送入冷宫!”

云太后并不愿插手皇帝和养女间的矛盾,只悄悄安排剧儿和小糖同入永巷侍奉;凤卫在宫中颇有实力,雁山等匆忙通知齐小观,已安排太医过去医治。

可永巷阴冷潮。湿,脏乱异常,对十一的病情无疑雪上加霜。

但宋昀、十一和韩天遥之间这几年的纠葛,齐小观一直冷眼旁观,早已心如明境,深知最要命的还是宋昀的态度。

丧子之痛对于任何女人都是极度打击,何况十一对维儿有愧,又有病在身,便是性情再强硬,也经不起宋昀字字如刀,明里暗里指责她并非尽责的母亲,害维儿稚龄夭折。

维儿之死齐小观事前已知晓。

十一回京前一天,小珑儿觉出不对,曾去清宸宫探望维儿,方才受惊早产。齐小观手忙脚乱,只让凤卫留意,待师姐回宫立刻回禀,希望能事先从旁提醒劝慰,再不料十一这么快回来,且刚好碰上小珑儿临盆且难产。

宋昀伤心失望之下,竟以最激烈的方式让十一残忍地直面了亲生骨肉的死。

齐小观说得坦白而尖锐,宋昀却只淡漠地听着,然后冷冷一笑,“小观,不知你指望朕如何待她?明知维儿病弱,还背信弃义,与南安侯相依相守……便是身处异国,只要她愿意,哪里就找不到可以照顾南安侯的人了?要她不知自爱,日夜侍奉?你以为朕不知道,她……她其实就是想和他在一起,根本不想回来罢了!若换成你对小珑儿倾心相待,她背着你与旁的男人私会,十天半个月的不着家,你还会痴心不改,连同男人的自尊都送到她脚下践踏?”

披在肩上的裘衣滑下,宋昀重重地茶盏放回桌上,“小观,朕已放弃。朕不会再让她作践这一向待她的情意。她……不配!”

齐小观也不意外,只是眉眼挑起,缓缓道:“皇上苦等她不回,百般寻找又不见踪迹,又记着师姐和南安侯当日的情意,作此猜想倒也不奇。”

宋昀微哂,“猜想?你认为朕无故猜忌她?”

“师姐所行的确有违常理,皇上自然算不得无故猜忌。但不知皇上可曾想到,师姐并不是因照顾南安侯而滞留中京,而是她自己病了?”

宋昀侧目睨他,“墨歌回泌州时的确有提过她生病,但并不严重,休息两日便复原,还亲自安排了沿途路线,然后和南安侯双双骑马离去。”

齐小观道:“若她不说自己复原,墨歌等能放心她孤身带着重伤的南安侯离开?可惜东胡人防范太严,最后他们应该是泅过大渡河逃生。那几日中京大雪,皇上察觉东胡人在大运河两岸搜索时,也曾研究过那里的地形,应该比我更明白那段河流有多急。即便健康之人,那样的天气渡河,也会九死一生。皇上,师姐是迫于无奈,想在死中求生,又有几分可能安然无恙到达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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