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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58)

作者: 秋千在时 阅读记录

检查做了一天,饭没吃几口,坏消息扑头盖脸地来,确实容易困,正好护士进来提醒,探视时间到了,他们只好都出去。

三个人前后进了吸烟室,沉默坐一会儿,江越凌道:“既然妈想在这边,就由她吧。”

江越臣红眼道:“那怎么……”

“没什么不行的。”江越凌打断他,眼睛却看向傅闻远,“妈应该是怕……她一直都这样,跟着大哥才安心,大哥说的话她最相信。”

傅闻远摁灭烟头,到这会儿才开口:“病了就来小孩儿脾气,谁都这样。”

因为阿姨的病,三个人都心烦,因为都知道棘手。江越凌神情凝重,又有些不好开口:“但大哥确实忙……”

“我们之间不用说这种话。”傅闻远道,“她生了两个儿子,我叫她阿姨,但她也确实给三个人当着妈,妈还能挑儿女不忙的时候病?没有这种道理。”

江越臣道:“哥……”

毕竟还是不同,阿姨再怎么说,等江越凌表了态,傅闻远才好开口:“开始治疗以后也不是每天都住医院,而且就算回去了你们也上不了手,这边我还在,医院也好说话,一样的,就听她的。”

阿姨没有多长时间了,而且他们说了都不算,阿姨说了也不算,要看身体里的癌还让她留多久,所以什么都顺着她吧。这些话傅闻远没说,但另外两个人都懂。

三个人就算说定了。

他们兄弟俩晚上住酒店,先走了,傅闻远去了三楼云溪的病房。

这间病房自从云溪住过以后,就没再住人,空着随时准备着他要用,云溪也并不辜负院方的好意,半个月时间来了四五次。

点滴已经完了,护士拔了针,云溪安静睡着,脸色苍白,只唇上一点浅淡的血色,放在被子外面的胳膊凉的瘆人,傅闻远帮他放进去,便坐在一边等。

“先生……”云溪醒过来就看到傅闻远,还半睁着眼睛就朝他侧身,“阿姨呢?”

“探视时间已经过了。”傅闻远道。

“嗯……”

云溪缺少血色的脸被午后的阳光一照,看上去几乎要变透明,薄薄的眼皮上下碰碰,能给人清楚看到上面细细的红血丝,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瘦削如纸,病号服的领口高,只能看见一半锁骨,但依然能想象出它凸起和凹陷的程度。

在这个时候,刚醒来的云溪的病态展露无遗,其实从前也经常这样,但傅闻远突然就好像是对这些难以忍受了起来。

阿姨陪伴了他三十年,现在冷不丁知道阿姨会死,而且时间所留不多。

那云溪呢?云溪虽然还小,看上去却比阿姨脆弱得多。他总要云溪等他,但云溪能给他的时间究竟还有多少?

“明天再来。”他把云溪从病床上抱起来,手掌牢牢按着云溪没多少肉的后背,低头跟他贴了贴脸:“先回家。”

第四十四章

把阿姨在医院安排妥当以后,元旦跟着到了。

前一天晚上江越凌江越臣回了C市,两人上午去看了趟阿姨,下午傅闻远去上班,云溪没跟着,独自呆在家中。

看了一下午电视,五点多的时候,有人往家里送了趟饭,待着等他吃完才走,之后云溪就还是接着看电视。电视剧他不太能接得上,就换到电影频道,不知道第多少次看复仇者联盟的重播。

等到六点半,他准时切回地方台。

自从云溪发现主播嘴里时不时会出现傅闻远的名字以后,本市新闻就成了他跟阿姨的每日必看节目。

新闻是索而无味的,但有心上人的新闻就不一样了,它一下子变得可爱非常,连主播冷冰冰的语调也生动起来。

新闻开始的旋律已经很熟悉,云溪打起精神,缩了缩身体,把毛毯裹得更紧。

他近几天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到这天更觉得不好受。家里空调打得很高,穿了毛衣和厚厚的羊毛袜子,但还是冷,只好再拿个什么东西把自己裹起来。

半个小时的新闻播到最后,云溪就觉得有点想睡了,身体特别累,在发冷上盖着一层沉沉的疲惫,一会儿觉得心跳太快,一会儿又觉得不好呼吸,心跳几乎要停。

是插播把他从恍惚中拽了出来:元旦当晚的情人湖人流量超过预期的两倍,连带着瘫痪了市中心的交通,为了防止踩踏,烟火大会也被迫终止。

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起,傅闻远那边听着很安静,听他又叫了声“云溪?”云溪才反应过来,并不是哪里乱都一定要傅闻远去的。

他一面有些为自己想当然的行为感到尴尬,一面又因为听到了傅闻远的声音而觉得开心和满足。

“怎么了?”傅闻远又问,“怎么不说话?”

云溪想了想问:“先生几点下班呀?”

傅闻远道:“可能还要晚一些。”

云溪道:“好,那我挂了。”

傅闻远顿了顿,突然低笑一声,说他:“没头没尾。”

云溪也跟着笑,同样觉得自己这通电话打得傻里傻气。

“我看新闻,说情人湖人特别多。”笑完了云溪说。

“嗯……”傅闻远不很确定的样子,“你想去吗?”

“不是,不是。”云溪否定完又说,“那,去情人湖可以干什么呀?”

傅闻远又思考了几秒钟:“约会?”

云溪沉默片刻:“我们可以约会吗?”他有点害羞了,却没觉得哪里奇怪,好像傅闻远合该对他这样耐心,“那也不要去湖边。”他说,“太冷了,我们去暖和一点的地方。”

傅闻远答应:“好,等闲下来我们去泡温泉。”

“温泉好。”云溪立刻振奋道,却又不想让自己听起来像个得到家长郊游承诺的小朋友,稍后又故作懂事道,“先生工作吧,我不说啦。”

傅闻远倒没急着挂电话,嗯了声,道:“困了吗?困就进去睡,别等我。”

说完他又补一句:“回去叫你,不要等。”

云溪乖乖答应:“好,那你记得叫我。”

开始睡觉时天还亮着,但等醒来已经完全黑了,一丝肉眼可见的光亮也没有——门缝、窗帘有时会漏进来的一点光都没有,连同气味和身下床褥的触感也完全陌生。

他很少睡得这么沉,蓦地慌了,挣扎着想翻身坐起,却没力气,也才发觉手被人握着,听到傅闻远问:“醒了?”

“先生……”

“别动,手上还输着液。”傅闻远按在肩上让他重新躺好,自己站了起来,作势要走开,“还难不难受?”

云溪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别走……”开了口才发现他自己声音微弱,几乎没有。

傅闻远停下,小心避开云溪鼻子里插着的氧气管摸了摸他的脸:“不走,就给你倒杯水。”

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五感回笼,云溪才慢慢从睡眠中的晕厥脱离出来。

“不要。”但他还是不肯放开,反而握得更紧。身体还不太听使唤,他有些费劲地转过头,不知道自己用很依赖的眼神在看傅闻远,才让傅闻远挪不动脚步,“不想喝,好不好?”

可傅闻远在原地站了会儿,拿大拇指轻轻摩挲他的手心,最后还是走开了:“不行。”

等倒来水,云溪才发觉自己的确很渴,被傅闻远控制着节奏,一口一口,最后喝了大半杯下去。

“我又发烧了吗?”云溪用一种“肯定这样”的语气问。

傅闻远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把水杯放下,按了床头的铃。

没一会儿值班医生过来了,问他:“头晕不晕?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云溪摇头。

“胸口疼不疼?”

摇头。

“恶心想吐吗?”

摇头。

“有没有食欲?”

云溪又摇头,他看向傅闻远,解释道:“下午刚吃过,所以不太饿。”

医生闻言挑挑眉毛,笑道:“小朋友,你进来都一天一夜了,下午那也是昨天下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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