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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60)

作者: 秋千在时 阅读记录

“不怕,有我。”

“先生会一直在吗?”

“会的。”

云溪“嗯”了声,又问:“真的吗?”

傅闻远道:“真的。”

两人抱在一起喃喃絮语,分外缠绵亲昵。在医院的时候云溪一直没哭过,回家倒开始哭哭啼啼了。晚饭时一次,睡前还来一次。

不过哭一哭也不算什么坏事,起码不用再憋在心里。傅闻远把他更紧地搂住,拿侧脸磨蹭他的耳朵:“净撒娇,嗯?”

坏情绪发泄出来,云溪精神慢慢好了一些,软绵绵地挨着傅闻远,过了会儿,小声说:“就撒娇。”他转过脸亲亲傅闻远,“喜欢先生……”

“不是说死啊活的时候了。”傅闻远喜欢他这样子,别扭的时候也奶气乖巧,却仍不理会这讨好,凉凉看他一眼。

“对不起先生。”云溪还在央他,“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那双小鹿似的圆眼睛怯怯地看着人,谁又能真得生的起气呢。

两人一起洗澡,都安安分分,谁都没招惹谁,只有最后洗完了,云溪仰着脸让傅闻远拿浴巾把他擦干包住。

在安静的室内相拥,过了会儿,傅闻远微微前倾,同云溪碰着额头,深邃的眼眸看住他,低低叫了声:“云溪。”

他用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云溪嘴唇,从唇角勾勒到唇珠,再划回去,来回往复:“宝贝儿……”

那三个字略微低沉、音调平平,但云溪却仍颤了一下。

云溪没来由地探察到三个字后面的情意,来自傅闻远,也许摆出来看只算涓涓细流,但云溪明白,对傅闻远来说,那已经是他能在感情上给出最大的惊涛骇浪。

如果云溪爱他,就会爱他不苟言笑的脸,会爱他短暂也沉默的陪伴。爱他缓流下的湍急,爱他平淡中的热烈,爱他难寻的盛大情意。

云溪恰好非常爱他。

“嗯?”云溪音调不稳地应了声。

可傅闻远不着急,是云溪比较急,他抬头看傅闻远,急切地想要从那张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干什么?”

半晌,傅闻远才从个什么东西,吊在手指上给云溪看,是一条项链。

细细的银链子上串了个吊坠,云溪凑近了,看出是个骨头的样子,也是银质。

他接过来:“这是什么?”

傅闻远道:“新年礼物。”

顿了顿,他淡淡道:“给小狗戴骨头,刚好。”

云溪皱皱鼻尖,是个不满的表情,但又一伸脖子,叫傅闻远给他戴上。

小金鱼被取了下来,云溪把它包在手心里,就好像把阿姨原本想替他用小金鱼压着的噩梦都摘了个干净。

他一早就知道,小金鱼不是傅闻远买的、那段时间傅闻远没在他睡着的时候去看过他,小狗也是阿姨找来哄他开心。

那时候傅闻远对他没什么感情,是事实。

但爱情绝不是因为它绝对公平才迷人。

甚至有时叫人着迷的,反而是头破血流但绝不回头的执着。冰山碰上火海,星空下有荒原,极端造就盛景,爱情亦有它千万种模样,绝非个个遵循公式计算原则。

说白了,云溪比谁都清楚傅闻远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那时候他的追逐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好像要被斩断,才感觉到绝望。所幸后面还有机会,傅闻远还肯给他机会,他还能抓住机会。

第四十六章

住院也才不到一个月时间,但发现就是晚期,阿姨的病情已经没法控制,癌细胞扩散太厉害,原本就没什么化疗的必要,两次化疗后她的身体确实完全受不了,转为保守治疗,实际就是拖时间

出院后,云溪没什么事做,几乎每天都去医院陪她,早上跟着傅闻远上班的车去,中午接出去吃顿饭,下午傅闻远下班后接他回。

他自己状况也不是很好,但云溪知道,傅闻远的煎熬不必任何人少,甚至要比他们都难熬,所以更加心疼傅闻远,不愿再给他增添负担,因此还肯坚强些,不像刚出院时那样沮丧。

两人相处也前所未有地平静和谐,云溪愿意勇敢些,傅闻远愿意温和些,蒙在心头的阴云只有阿姨的病,但那避无可避。

情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坏,阿姨醒得越来越少,但更不肯回C市,江越凌和江越臣便暂时在傅闻远这边住下,阿姨对傅闻远来说意义非常,连傅家老大傅泽远也来探过病。

云溪记得,从前在C市的家里,阿姨对傅闻远是跟其他人一样的,从来不叫他名字,只叫先生,加上傅闻远话不多,两人相处乍看之下,尊重有余、亲近少些,到这时候,她对第一个带大的孩子的感情才无遮拦地流露出来,她依赖傅闻远,对长子特殊的爱都在傅闻远身上,在弥留之际,她不肯离开他。

街上年味愈浓,阿姨也慢慢到了尽头,每个人都清楚,不剩几天了,可能是下礼拜,也可能就是明天或今晚。

但灾祸突如其来,直到这种地步,所有人都还回不过神。

某天下午傅闻远临时加班,云溪和江越臣为了等他,就在医院的食堂先吃晚饭。

离开时阿姨睡着,回去倒是醒了,他们在病房守了一下午,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对上眼,阿姨脸上盖着氧气罩,说不了话,所以只是微微偏过脸看着他们。那眼神与从前的每一次都相同,温和又包容的,让人毫不怀疑,她会永远爱他、原谅他,云溪明白,没人会给他和傅闻远跟阿姨一样的爱了。

阿姨在,就算傅闻远也是小孩,等阿姨走了,连云溪也要长大了。

腊月二十三,雪初霁,天稍晴,北方过小年、祭灶神,除傅闻远外,其他几个人在家吃中饭,三点钟去了医院,云溪拎一桶玳瑁鲜鱼汤,喂阿姨喝了三四勺。

往常阿姨说不动话,近五六天已经开始依赖呼吸机了,但这晚精神好像好很多,不仅能喝点汤,待了会儿,还跟江越凌说想吃酸枣粉。

“不知道还有没有。”阿姨没什么力气,讲话慢慢的,轻轻的,要俯身把耳朵贴过去才听得见,“红色的袋子,写了个酸字,好多年没见了。还是怀你的时候,想吃酸,又哪个都不好后来你大哥找来这个,在学校小卖部买的,我连着吃了十几天还不腻……今天突然想起来。”

江越凌应下便出了门,交代云溪和江越臣陪着她。

可酸枣粉没找着,那天傅闻远也没能在住院部关门前下班,他们三个人被护士催着出了病房,江越凌被阿姨留下,单独说了几句话。

傅闻远在车上接到江越凌的电话。

“哥,我妈说,想拔管子。”

傅闻远顿了顿,道:“你们守了一天,先回吧,我去看看。”然后他又道:“不用送云溪,就让他在那儿等我。”

江越凌道:“好。”

护士带傅闻远进病房时,里面没开灯,只有两边的仪器在闪着亮光。

云溪趴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他走过去,脱下大衣给云溪盖上,回身在阿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阿姨像是知道他会来,听见动静,慢慢地把眼睛睁开了,轻声问:“先生?”

傅闻远答应了一声,说:“阿姨,是我。”

“你过来了。”阿姨说话很艰难,隔着氧气罩,要很认真才能听清,“越凌叫你过来的?”

傅闻远说:“是。总有办法的。医生都在想办法,下周还不行,我们就联系转院。”傅闻远又说一遍:“总会有办法的。”

阿姨很费劲地笑了一下,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行啦。”

傅闻远低声说:“您还年轻,怎么就不行了?”

“六十九啦,不行了。”适应了黑暗,傅闻远将阿姨的脸看的很清楚,她很温柔地笑着,跟平时一样,“我在傅家,过了一辈子好日子。所以,没老成那副吓人的样子,你就,忘了阿姨的岁数了。”

傅闻远还要反驳,阿姨安抚地慢慢探手搭在他手背上,说:“阿姨,一辈子怕苦,怕痛,胆子还小。连鱼都不敢杀,不是叫你,就是,叫司机来。现在,阿姨这样,拖着不舒服,你知道的。而且……也没什么,好起来的办法。不如,叫阿姨这样去,算是,从头到尾,舒服了一辈子。一辈子……就这么长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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