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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梭艳湖(188)

大总管紧抱着人不撒手,卡车在乡间公路上奔驰呼啸,颠簸的车厢震得伤口疼痛难忍,整个下半身都麻木得不能动弹。他用结了血痂的手指抚摸丹吉措的后脑和脖颈,仅有的几块光滑肌肤,恨不得把这柔柔软软的一团模糊血肉揉进怀里,与自己化为一体。

营长坐在车厢里正对面的条凳上,身子随着颠簸左右晃动,口里还在忍不住遗憾,那马匪头子是重要人犯,很有可能知晓潜藏在附近的特务的踪迹,本来应当想办法抓活口,现在人摔下去了,尸首都找不回来!特务究竟藏在哪里也弄不清楚!

大总管怀里抱着昏迷呓语的丹吉措,脸颊紧紧贴着,默不吭声。

营长抬眼瞧了一眼,不由地有些尴尬,把脸别过去不敢看,觉得太不检点了。

阿巴旺吉忽然开口说道:“永宁坝子应该没有你们政府要找的人,你们不用再去搜人了。枪……那些枪老子都可以缴了,改日你们派一辆车子来收枪吧。”

男人不避讳四周一圈莫名惊诧的目光,将嘴唇凑上丹吉措汗湿凉滑的额头,望着额上那一块已经溃烂发黑的磕伤,都不忍心吻下去,只想拿鞭子将自己狠抽一顿。

再也不想打仗了,不想摸枪了,就只想抱着小仙鹤,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丹吉措在医院躺了好多天,药水吊了一瓶又一瓶。

大总管就躺在自家小仙鹤的隔壁床,久久地望着人,即使是夜里也时不时地睁开眼张望,生怕这人又被劫了,找不见了。

他就只为自己没能给丹吉措输血而愤懑。那一群穿白大褂的郎中竟然说,你身子里的血都快流光了,自己都不够用的,还琢磨着给别人输血?再者说,你就算血够多也轮不到你,你血型根本就不对!

怎的不对呢?!

都是浓浓热热的一腔子红血,咋个他们能给小仙鹤输血,老子就不能输血!大总管急得嗷嗷嚎叫,用拳头砸墙,震得床头挂得输液瓶子叮咣作响。

穿白大褂的郎中冷着脸摇摇头,这娃是A,你是B,能胡乱掺和么!挺大一个人了,怎的这么没文化呢!

最后还是那个营长和身旁的通讯员主动伸出胳膊,每人给丹吉措输了粗粗两大管的A型血。

大总管心里特别憋屈,不是滋味,明明是自己的小阿夏,身子里头竟然灌进去乱七八糟不相干的其他男人的血!!!

病房是白的,床单被褥是白的,病号服是白的,丹吉措露出被子之外的一张脸也是白的,白的像个瓷娃娃,不说话也不动弹,静静地躺着,脆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额头的瘢痕绽开了一朵花,花瓣丝丝脉脉,向着发迹和双眉延伸开来。

胸口绽开另一朵更大、更刺眼的花,愈合后的伤处变成暗红色,再逐渐变得浅淡,最终与肌肉的颜色融为一体,一朵静静的睡莲卧在心窝处,却让男人看都不敢看,无法想象那一刀是怎么刺进去,又怎么拔出来,而丹吉措是怎么挺着胸前的伤口,苦苦支撑了这么多日子!

丹吉措从昏迷中醒过来,呻吟呕吐了几日,挺过最初最难忍的一段病痛煎熬,神经和身体各处的反应似乎都慢慢平静下来。

大总管坐到他病床前,握着一只干巴巴的小手不放。

那只手好像小了很多,原本养得肥肥白白的一只小胖手,手背上一排四个软软的小窝,像脸蛋上的梨涡一样可爱,这会儿却枯瘦得能摸到每一节掌骨。才几日不见,一只小肥鹅瘦弱得像干瘪的猴子。

吃了药,喂了水。护士来换过药,在丹吉措胸口上涂抹了红红紫紫酱酱颜色骇人的好几种药水。

大总管为丹吉措扣上领口的衣钮,遮住让他每看一次就几欲抓狂的伤处,忍不住问:“是胡三炮捅的那一刀?”

丹吉措虚弱地摇头,两片嘴唇微翘,怯生生地说:“我告诉了你你不要责怪我……唔,是我自己捅的。”

“你?!你干嘛捅自己……”

阿巴旺吉皱眉望着丹吉措,脑子里只略微一闪,两只眼睛就红了,像是被刀刃割破眼白,涨满两汪红血。

那些郎中给小仙鹤诊病,说这人只是额头、喉结和胸口受了三处外伤,脑震荡留了些后遗症需要静养,身子没有其他伤处了,他暗自不敢相信,却又不能将要紧的话问出来,如今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垂下头,把脸埋在丹吉措的一双手上,温热酸涩的液体最终还是从眼眶流出来,打湿了脆白细弱的十指。衔住一只手指,轻轻地含着,用舌尖勾勒一枚小指甲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