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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掌中宝(37)+番外

程逡之大约不会例外。

可是他却定居在荒无人烟的茂县,以天地为媒,娶了她为妻。

他们就那样生活了几年,直到梅氏再也忍受不了,决心说服丈夫,回到京城去接手爵位。

那只是一切的开端,她单方面与他争论,每日每夜活在阴郁里。她憎恨那些破屋烂瓦,厌恶邻里的乡音,甚至对阴晴不定的天气诅咒。她怀念绫罗绸缎,丝竹管弦,想念贵女们的每一次聚会,甚至是勾心斗角。

她终于忍不住,每日都偷偷写密信,来发泄自己心中的忧郁,有时她甚至想要把信寄出去,这样那些人就会来找程逡之了。

他恢复了高贵的身份,她成了他的妻子,成了京城贵女们仰望的存在,多么好的祈愿?

可是她不敢,她不敢让程逡之对她失望,她太明白这个人了,若她触及了他的底线,那么他永远不会原谅她。

在她纠结万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梅氏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好消息,她曾经多么渴望,能拥有和程世子的孩子,她甚至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这个孩子,到底长得什么样,像她多一些,还是像程逡之多一些呢?

为了这个孩子,她甚至犹豫着,要不要就这样,陪着程逡之过一辈子?

可是命运没有给她犹豫的余地,孩子落地时没有哭,程逡之说,是个囡囡,只是已经没了。

梅氏睁大眼睛,感受着温热的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她不知道那一刻到底是辛酸还是解脱。

似乎终于,她没了留下来的理由。

当她面色苍白的同他说,我不能陪您了,我的爹爹和娘亲还在等着我,是我对不起他们,也对不住您。

程逡之那时正在点灯,手指微微顿了顿,他说:“好。”

半个月后,梅氏带着银两离开了茂县,程逡之亲自送了她很远。

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她一直告诉自己,她没有做错过,只是他们根本不合适。小闺女出生就没了气,那是不是说明,就连佛祖都不看好他们呢?

于是梅氏回到了京城,她的爹娘把她禁足了一整年,隔年,她被迫远嫁衡阳,嫁给了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赵蕉。

出嫁那天她死死握着床沿,就是不不乐意,可是娘面色冷漠地走进来,语气淡淡道:“你是我的姑娘,即便再不知廉耻,娘也要救你。若你自己不愿,那就寻个机会,自我了断罢!也省得家族为你受尽闲话。”

年少的梅氏睁大双眼,仿佛不认得娘亲的模样。她以为,不管自己从前怎样,娘亲还有爹爹,都不会嫌弃她。

可是家族早就变了样,这里再也不是她的清静之地了……

于是她含着泪被推上花轿,远嫁衡阳。娘最后说,你不要再回来了。

赵蕉待她很好,即便她的名声很是不堪,贵女们私下里都说,她是个腌臜的女人,赵蕉却一字不提,把她当作珍宝一样宠着。

梅氏有时候醒来,便觉得自己活在梦里,仿佛再睁开眼,她又能看见逡哥哥的面容,他在烛火下写字的剪影,和他温和包容的微笑。

这些赵蕉都没有。

当她和赵蕉的孩子婂婂出生的时候,她以为这是上天的恩赐。

佛祖应当是觉得她终于走对了路,所以才把她和逡哥哥的孩子还给她的。

所以她把赵婂当作眼珠子一样疼宠,纵容她一切的娇蛮不是。

她想啊,反正一辈子这样短,那她就用一辈子来宠这个孩子吧,宠到她自己再也抬不起手,于是便还清了一切的姻缘债。

可是她没有想到,她以为的神佛,不过是一个程逡之罢了。看似不经意,他却洞悉了她内心的一切挣扎,为她做了那个最后的决断。

他们的孩子没有死,叫阿瑜,就像他们说好的那样。

她总是祈愿,盼着他一辈子安康幸福。

她即便不知道他的消息,只要默默对着佛祖,每日不停的请求,那心中便有一处是安宁的,因为她能从神佛慈和的面容中读出,逡哥哥过得应当很好。

或许交到了新的友人,或许找到能秉烛夜谈的知己,他们天各一方,但这样的一辈子也很好。

可是,他怎么就走了呢?

说好的要一起白头到老,即便不在一起了,也该一同白头才是啊。

而她却终日活在蒙骗的牢笼中迷失了自我。

阿瑜的出现更像是一道冬日里清冷的阳光,照在她的眼睫上,让她清醒地看见了整个世界。

梅氏的唇角颤抖起来,她对彤环说:“我要去见老太太,二老太太。”

二老太太邹氏将将起身,听到丫鬟来报说梅氏要见她,心中便有些不耐烦,冷道:“她来作甚?不是前些日子还说身子不好,就不好成这样?”

丫鬟低头道:“二奶奶瞧着面色有些差,奴婢也劝了,她执意不听……”

邹氏冷哼一声,拂袖道:“叫她等着!”

过了许久,邹氏才慢慢从里间出来,却见梅氏就那样跪在地上,身上穿着素色的衣衫,整个人柔弱苍白的像张纸,一戳就破了。

邹氏皱眉,也不叫起,只是坐在上首道:“老二媳妇,你有甚么事体?”

梅氏跪在地上,声音清冷而安和:“二老太太,请您准媳妇,剃度成尼,从此青灯古佛了却一生。”

第36章

阿瑜正坐在榻上看话本子,她边看,便有些困倦,不由想起了蔺叔叔的样子。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她和蔺叔叔之间就变得十分怪异起来。

她也说不清楚,到底哪里奇怪,但仿佛随着那个误会的解开,她又重新跌入一个新的谜团当中去了,那种感觉令她无比困惑,随之而来的又是隐约的喜悦。

没过多久,外头佩玉撩开了帘子,急匆匆地走进来:“姐儿!蕉二奶奶,她不好了!”

阿瑜皱起眉头,腰背挺直起来问道:“说清楚些。”

佩玉叹口气,简单地说了一下:“姐儿,听闻蕉二奶奶……疯癫了,莫名其妙地就跑去求二老太太说……说是要出家!二老太太哪里肯啊,儿媳妇好端端的出家了,岂不是惹人笑话嘛!于是也不肯,就由着蕉二奶奶跪在地上,整整跪了一夜。”

“蕉二奶奶竟像是铁了心,又失了魂,就是不肯起来!婂姐儿也哭着劝她,可她就是不听啊!”

阿瑜一下就从榻上坐起来,睁大了杏眼,端起茶盏无味地吃了一口,愣怔道:“她……为甚要出家?”

佩玉苦着脸道:“奴婢如何知晓这些啊!您不若去瞧瞧蕉二奶奶罢,现下还在那头跪着呢,听闻面色都泛青了!”

阿瑜腾地一下坐起来,道:“佩玉,给我更衣,我要去二房。”

等阿瑜到了二老太太那儿,便瞧见远远的跪着一道纤细瘦弱的背影,她的发丝略有些凌乱了,只有脊背还挺得笔直如松。

梅氏跪在那里,卸干净了一切金银首饰,一张素白的脸毫无血色,却意外的很宁静,没了以往的那份偏执,洗净铅华后更像她原本的样子。

赵婂也跪在她面前,早已泣不成声:“娘!女儿求您了!您不要抛下我了……女儿知错了……”

她见阿瑜来,赶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对着阿瑜道歉:“瑜姐姐,从前都是我的不是,我改过自新,我重新做人学规矩!我求您,不要让我娘出家,求求您了……”

阿瑜对上小姑娘苦苦哀求的面庞,摇摇头道:“我又怎么能帮到你们呢?”

赵婂哭得不成声调了,连往日最爱的裙子脏了,都毫不在意,她又跪在地上请求梅氏:“娘,女儿求您了!”

阿瑜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面前的都是荒唐的闹剧。她能恍惚间感应到,梅氏此举与她和爹爹有关,却仍觉得有些荒唐,和置身事外。

她是真的觉得不在意了,尽管梅氏很偏执,心性不宽阔,可是她一点也没有恨她的意思,爹爹更没有。他们只是同时选择将她遗忘在心中的某一个角落,直到灰尘积满,遍布蛛丝,才偶然想一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