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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爹(328)+番外

他人已经傻了,木然,也弄不清签的都是什么,好像有手术决议书、输血同意书、医院免责单什么的。

他直直地坐在走廊长凳上,回想他爸爸早上对他说过什么。孟建民温和地对他说,咱们一家三口出去转转吧,你想去哪,想吃什么饭馆,爸请你吃好东西。

医生又过来问了一遍,要不要拔管子这种事,孟小北神经质地摇头:“不拔管子,我想让我爸活过来。”

他问他爸爸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护士说,人送来就那样,早就说不出话,一句话都没有留。

孟小北作为在场唯一直系亲属,被准许穿上消毒服戴着帽子进入房间,见他爸最后一面。

他立在他父亲的床头,望着床上那张熟悉而沧桑的脸。孟建民看起来十分平静,脸上完整,没有任何破损,就像睡过去了。也确实没有意识了,胸部起伏极其沉重,缓慢,心脏检测屏上那条波动线走势危殆。

孟小北低喊:“爸爸。”

四周安静,几种仪器和管子交织发出单调低哑的声音。孟小北说:“爸,对不起。”

孟小北肩膀抖动,声音沙哑,哭着说:“爸,我认错了,你能回来吗。”

护士在屋内走动,行动路线和脚步声规矩,仿佛每天走过千百遍,看过无数次这样亲人弥留告别的场面。护士在身后提醒:“你不要哭啊,眼泪容易带出细菌。”

孟小北用力咬着嘴唇,强迫自己不哭出声音,后退几步,不让瓢泼如雨的眼泪落到他爸爸身上。

房间里突然暗下来,灯火飘摇,起风了。

ICU重症室里是不应该刮风的。

但是,孟小北那夜绝对感觉到头顶身边刮起阵风。他直立着,身体被风一打就透了,像薄薄的纸片,一百二十多斤的体重都没有了。风从他耳边吹过,盘旋,耳畔恍惚有阵阵脚步。这可能是他爸有话想对他说,嘴上却已经说不出来,只能灵魂交流。

孟小北看到他爸爸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孟建民两枚眼角都流出眼泪,现出两行湿润痕迹。

小北哽咽着说:“爸,天还没亮,少棠说他凌晨时就能赶过来。”

“爸,您再等一等少棠,可以吗。”

“爸爸,对不起。”

孟小北认为,他爸爸绝对是听到他说话,听到他恸哭认错。

孟建民给了他回应,胸膛明显起落,勃动。每一次的呼吸,都十分艰辛、沉重,努力地支撑和拖延生命。

中途曾经心跳停止大约三分钟,孟小北都快要崩溃,觉着没有希望了,他要独自送走他的爸爸,一个人承担一生无法摆脱的痛苦愧疚。医生护士围过来检查,已经准备宣布死亡。然而这时,孟小北看到仪器上那条线又跳了。

大夫说,这人原本只能维持一两个小时,坚持不到多久。

护士都很奇怪,怎么这样了,怎么还没有停止呢。

凌晨时,孟建民又开始呼吸,撑得十分艰难,仿佛就是心事未了,舍不得走,也知道这个时辰是不应该走的。他儿子现在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多么的可怜,怎么能撇下儿子一个人、让儿子孤苦伶仃无人照顾?无论如何也要等来一个能托付的人。

眼角再次流出眼泪。孟小北永远都忘不了那样场面,他爸爸眼角有大颗大颗泪珠滚落。

……

少棠到达医院之后,向主刀大夫问明情况,为他嫂子交付了手术押金,办好一应手续。少棠叮嘱大夫,不要告诉我嫂子实情,两口子患难夫妻多年恩爱,就说我大哥还在抢救,人还在。

少棠是最后一个见孟建民的人。他站在他大哥床前,垂手直立,孟建民脸颊瘦削却骨骼坚硬不损,前额和眉骨坚挺,面容完好端庄。

少棠喊了好几声,弯下腰凑近,求问遗嘱,孟建民却说不出一句话。

孟建民就是在等少棠,顽强地又撑了六个小时,等到早上,天亮了。远处钟楼仿佛从远古八荒荡涤着尘埃传来深沉的喑鸣,雾霾散去,露水润泽,令这座城市焕发新颜。

少棠当时哽咽说:“大哥,如果你不同意那件事,你告诉我,我尊重你的意愿。”

“大哥,你给我做一个表示,不同意就摇头,我能看懂。”

孟建民既没点头,也没有摇头,很努力地想要对少棠做出回应,想说话,胸口起伏,分明就是想要叮嘱什么,眼角扑簌下眼泪。

少棠眼眶通红,也流泪,哽咽无法呼吸。少棠说:“大哥,我一定替你照顾嫂子,照顾小北一辈子,将来不会让他吃苦受罪。我给咱爸咱妈养老,他们就当作是我亲生父母,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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