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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109)

作者: 木眇眇 阅读记录

“昨天。”

“嗯,好。”没有说过多感激的话,金世安有些哽咽。

高强说:“你打算怎么办?”

金世安没回答,踩下油门,绕过这几座低矮的房子,远离国道,向无人区深处驶去。

这一脚踩下去,高强便知道了他的答案。

实际上,他也早猜到了他的答案。

金世安像不知疲倦的永动机,注意着一路上所有的风吹草动。遇到牧民,他会下车询问,这些日子有没有车子经过这片牧场。

可可西里人烟稀少,金世安相信任何一个过路人他们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但他们都告诉他,没有看到人和车经过。

天色渐晚,荒草滩又下起雪来。

“如果不下雪,说不定还能找到车辙,顺藤摸瓜,我就能找到她了。”

高强心中五味陈杂,问:“还要继续找吗?你休息,我来开车。”

金世安摇摇头:“天黑开车容易出事,睡一觉吧。”

他们把车后背放下去,和衣躺下。

金世安几天几夜没合眼,此刻依然毫无睡意。

他听着高原的风咆哮,如魔鬼一般,席卷天地。假如他是狼就好了,顺着风便能闻到她的气味,彻底找到她,把她抱在怀里一辈子不松开。

他知道高强还没睡着,轻声说:“你说,银枝在荒郊野外,听到这风声,会不会害怕?”

“……”听到这个问题,不知为何高强脑海里浮现了大学时期,一头短发,基本没睁眼瞧过他的银枝。他笑了笑:“她肯定不会。她胆子那么肥,怎么可能怕?”

“不,有我在的时候,她才不会害怕。”金世安说,“其实她胆子很小。我跟她露宿荒原的时候,她睡得很浅,任何风吹草动她都听得到。她喜欢抱我胳膊睡——她不想打扰到我。”

高强一时沉默,不知如何接话。

或许金世安并不需要他接话。他只要他默默地听。

“我是蠢货。”金世安说,“我跟她在一起四年,她从没有主动提起她的家人。那时候我就该察觉到什么的。可是我没有。”

高强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只得说:“那是她自己不说,怪不得你。”

“不,怪我。”他盲目地把一切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高强神色彻底凝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金丝安空洞的眼神总算有了些光彩,随即落入更深的悲痛。

除了他的父母,他没跟任何人讲过这段故事——这是银枝一直试图抛却的往事。

一九九八年夏天,他们毕业的那一年。毕业前夕,银枝提出分手后失踪,去向不明。金世安疯狂地找她,问遍了银枝身边所有人,都不知道银枝的去向——她谁都没告诉。

不过他有办法。他搞到了银枝老家的住址,没有任何犹豫地,只身前往。

那个村子离兰州近,却要火车转汽车,最后一段路没有公共的乘车工具,当地人告诉他,要么走路进去,要么包车,一次两元。

所谓包车也只是指摩托车,这价钱无异于抢。

金世安没有讲价,“最快什么时候能到?”

“二十分钟吧。”

黄土高原,也不是寸草不生。金世安在这条路上,看到了低矮的灌丛,绿得了无生机,路边的灰尘覆盖地它奄奄一息,快将它压死了。

“银家沟,就在前面。”

金世安下车,踏上这片土地。

摩托车师傅知道他不是外地人,说:“要我在这等你吗?”

金世安沉吟片刻,点头。

师傅说:“好嘞,你快去快回啊。”

金世安有预感,银枝不在这。

骄傲美丽清冷的银枝,不可能回到这片贫瘠无生气的土地。

同时他又有一个更恐怖的想法,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银枝可能被这落后的地方骗回来了,她就被关押在黄土深处。

假如她真的在这,他要带她回去。

回人间去。

村口有一个小卖部,门口挂了一个牌子,上面用水彩笔写着“公用电话”。

金世安走过去,佯装买烟:“黄果树。”

“好嘞。”老板娘给他取出来。金世安付完钱,视线往旁边摊子挪了些,认出来上面摆的是农药。

金世安瞅着面生,王大娘便知道他是外地来的,笑着寒暄:“来走亲戚的么,小伙子?”

金世安说:“找人的。”

“哦?找谁的?”

“姓银。”

王大娘笑道:“俺们村都姓银。”

“叫银枝。”

王大娘笑容僵住:“找她?”

“嗯。麻烦你告诉我,她家在哪。”

“她不在这。她有两三年没有回来过了。”

金世安眼中闪过意外,失望。

“她为什么不回来?”

“……这,”王大娘迟疑,“我不清楚。”

银枝三年未回家,竟然没有告诉他。

金世安不死心:“她最近真的没回来?”

“真的!我就坐在村口,进来一只蚂蚱都看得到。”

金世安点点头,说:“谢谢。”

王大娘摆摆手:“对了,你是银枝什么人?”

“男朋友。”或者说,“未来的老公,丈夫。”

王大娘再次怔住,意有所指:“那姑娘心性高,恐怕没想过嫁你。”

“为什么这么说。”

“你对她的家庭什么都不知道,说明她什么都没告诉你。”她指了一个方向,“银枝以前的家就在那边,你自己去看吧。”

沿蜿蜒小路土路一直走,一个光屁股的男孩子从他后面跑到前面,绕一个圈后又跑回去。金世安无暇顾及这个孩子,他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对即将发生的事做好心理准备。

路口一转,金世安看到老板娘说的院落。篱笆墙半人高,栅栏木头门紧闭,庭院里有一棵老花椒树,春夏之交的日子,它却没有多少叶子,似乎要死了。风过,他闻到了熟悉的酒香。那年冬天,黄河沿岸,夜幕中下了第一场初雪,他和银枝第一次挨得很近,他闻到她身上有这味道。她的家真的在这里。

金世安挪动脚步,向院子走去。离篱笆墙近了才看见花椒树底下背对他坐了个上身赤-裸的男人。

男人肩膀急促地抖动,还伴随了喘息声,不堪入目。

金世安知道他在干什么。

屋里走出一位老太太,白发苍苍,双眼却炯炯有神;腿脚也方便,走起路来步步生风。年轻时比是雷厉风行的大人物。

老太太一眼便看到他,她把赤-裸男人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警惕地问:“你找谁?”

金世安张张嘴:“我找银枝。”

“……哦,你是她的谁?”

“同学。她很久没来上课,老师担心,就让我来她家找找。”

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头,缓缓道:“她啊,她不在。”

“哦,那她?”

老太太无奈地摇头:“谁知道了,那丫头,我一手养大,结果翅膀硬了就走了,根本不管我这个老太婆的死活。你说,就算我不是她亲奶奶,养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金世安意外,他不知道银枝与她的家人没有血缘关系。

老太太给半裸男人披上一件外衣,说:“你去屋里玩。”

男人一股脑抓紧衣服,站起来一拐一拐地走进屋。

金世安盯着他的背影看。

“我大孙子,脑袋有点问题。”老太太笑着,大方承认,“一直都是我照顾他,本来指望银枝,等我死了……哪知道,那姑娘……”

“一声不响走了是吗?”

老人泫然欲泣,说不出后面的话。金世安恍惚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接下了话。

老太太点点头,说:“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会?”

金世安摇头,“打扰了。”

不知为何,回去的路更崎岖难走。

金世安差点摔倒。

他又回到了小卖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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