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桌聚集着酒店里大大小小的董事,个个衣冠赫奕,举手投足间漾着优雅端庄,银锃锃的刀叉,轻柔地割切着片片透明粉红的肉,然后缓缓送入口中,品味咀嚼,嘴角没有一丝汤渍,有时彼此窃窃私语,低头会心微笑幅度也是极小,一切的动作都像是小石子轻轻掷入大海,极细的涟漪。
亮闪闪的食物,牛排,鹅肝,三文鱼,象鼻蚌,吃再久的时间也像是纹丝不动,依旧搁在那里,提示着大家那是上流的社会。
我的眼睛被灼了下,从这个角度只能是看到蒋雪的侧脸,柔和明亮却像个昏黄的灯似得朦胧。
好不容易,蒋雪起身,用餐巾擦擦,笑着示意大家几句,很优雅地离桌,我赶紧也不着痕迹地跟着起身。
一直跟着他到洗手间。
看清楚里面没有人,我马上开口:“蒋雪,你昨天没淋吧,我看到你来了。”
他的手慢慢接近水池感应器,悠悠地洗着,再用厚毛巾擦擦,一个一个指缝细细地擦,似乎根本没听见我的话。
“没淋着就好。”我尴尬。
他照照镜子,松松领带,面无表情。
“我昨天是躲雨,和大刘…”
他拉下领带,重重扔在镜子边,头也不回,对着镜子里的我说:“不用和我说。”
“就只是避避雨。”我故作轻松,扯出笑容,但从大镜子里可以看出,那笑很僵。
他回过头来,照样是没有表情,只有生硬的线条。
“不用和我讲你那胖子的事,我知道你们一向很要好的。”
猛地,他冷笑,那笑从嘴角一点点张扬开,冰冷狰狞,直刺我心。
我无语。
“亏得我还开车来接你,像个傻子。”他靠在水池边,一手轻轻拢着那镀金池台上置着的盆栽,刷得捻下一片花瓣。
“我和大刘能有什么?这太可笑了。”
“你和他有什么你自己清楚,我早就说过你别在那夜市做,你偏偏不听,我倒纳闷了,那地方蚊蝇相投,你还有什么理由不离开,现在想想全明白了,原来是舍不得人。”
他表情又露出轻蔑,层层席卷着我。
“那是我的工作。”
“那也能叫工作?什么性质的工作?在工作中调调情?你倒是享受。”
我像是浸在一大缸冷水里。
“对象也不挑挑,这么多人,偏偏选了个肉包子。”他居然一手托着下巴,不禁地笑。
笑声刺耳。
他的脾气果然是没变,始终气焰嚣张,凌驾于他人之上,说出的话都带着毒。
“大刘不是肉包子。”我看着他,坚定地说。
他笑得更响更狂了,恍然间我看见那镀金池子上的盆栽倒地,簌簌粉红色的花瓣,融合成片,像一个被扯破的伤口淌着血。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他眼睛里隐隐冒出欲燃的怒气,像是可以一触即发。我准备着,随时承载着他的宣泄。
但没有,他只是蹲下身,拾起领带,为自己工整地打上,然后走人。
我一个人在偌大的洗手间里,头上的灯群热热的,烘得我背冒汗,浑身像处在桑拿室里,氤氲着让人窒塞的气息,心率加速。
呆滞在原地,一会后才挪动脚步,打开门。
“小冬?”是领班的笑脸,和画上去的一样。
我点头。
“刚刚总经理出去了,脸色不太好。”
“哦?是吗?”领班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
“不是你惹了他吧?”
“我?哪有本事惹他啊?”我苦笑,最终惹着的还是自己。
“据我所知,小冬你的本事不小的。”领班尖锐的声音。
“哦?那你倒说说看,我有什么本事?”我正色,严肃地问他。
领班不语,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看整个洗手间,“呵呵,那盆花都洒地了,总经理的脾气不小啊。”
“心情不好吧,人人都有发泄的时候,这个和我没关系。”我捏捏衣角,尽量面无表情。
“我没说和你有关啊。”领班笑着,随即鬼魅一般地走到池子里照着镜子,梳梳头发,轻轻吐着几个字,像是听不懂的法语。
我正要走。
“小冬,你知道酒店要大规模整员的事情了么?”
我摇摇头。
“听说中下层的员工都有大幅度变动,该走的走,该留的留,马虎不得。”领班细细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