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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之德妃日常(188)

作者: 柳锁寒烟 阅读记录

晋安手指轻叩着炕桌,心里一沉。十四出生的时候,乌雅太太刚好在永和宫侍奉,十四阿哥可不就是酉时生的吗?

孙自芳一针见血地说:“你这小侄儿身上有帝王之象。可是你们康熙皇帝膝下有十六个儿子,已经长成者不下十指之数。竟然轮到这么个出身不高,排行靠后,还有两个嫡亲哥哥在前的稚儿来争这皇位,说明这之前的斗争,该是何等的惨烈啊!”

“费扬古和彭春都老了,族中子弟并不成器,董鄂家的势力早晚依附于你。你两度西征,又在朝中武将里交游广阔,从乾清门侍卫,到九门步兵提督衙门,再到丰台大营,都有你一二莫逆好友。不过而立之年,就已经官拜二品。”

“然则自古以来,带兵的外戚能有几个有好下场?三位阿哥哪怕有一人牵涉进夺嫡之事,皇帝就容不得你;若有两人甚至三人都想着这金銮殿上的宝座,你又该如何自处?如果败了,新君更容不得你;即便得胜,那时候容不得你的,就是你的亲姐姐和外甥。”

听到最后一句,晋安不由脸色大变,手中酒杯一抖洒出些水来。又听得他洪钟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去归化戍边吧。你并无权倾朝野、封侯拜相之心,唯有建功立业、精忠报国之愿。费扬古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你去那儿做个副将,远离是非,将来顶他的班。不比在京城里给人家做奴才强?”

然而这时家仆匆忙的脚步声在庭中响起,侍从裹挟一身寒气冲进门来焦急禀报道:“娘娘派人快马传信,十四爷病了。”

晋安嚯地一下站起来,脚下略一停顿,回头深深地看了孙自芳一眼,还是毅然推门而去。

“唉。放着这么好的酒不喝。”孙自芳摇头叹道,“痴儿,痴儿。”

夜凉如水,一弯新月照亮半边卷着层云的夜空。行宫多柳,胤祥沿着墙根儿,踏着一地婆娑的树影而归。柳叶摩擦的窸窣之声和着盛夏的蝉声,嗡嗡郁郁听得人心头打鼓。

直隶已经离京师不远了。燥热的风卷着细微的浮尘,轻轻地拍在人的脸上。这风这夜这蝉声,一如他和十四在紫禁城渡过的每一个盛夏。胤祥脑海里一时涌起万般思绪,从无知无畏且无忧无虑的童年,到宠爱荣耀的少年与随之而来的攻讦离间;幼时德额娘和四哥的教诲,一个时辰前十四还在他跟前撒娇说“等你回来吃夜宵”的模样,最后一切的一切都定格在亲生母亲那句“天花不是必然传染的,但德妃如果发现那个香囊,她想要我死却是十拿九稳”上。

胤祥一路在心里念佛,加快脚步进了黑漆漆的小院。廊下值夜的宫人纷纷给他行礼,朱五空赶紧迎上去阻拦道:“我们爷歇下了,十三爷明儿再来吧。”

胤祥说:“我进去瞧瞧他,不必跟着了。”

朱五空差点哭出来,站在原地急道:“十三爷……明儿再来吧,奴才求您了。”

胤祥不知该作何解释,一时心烦意乱,自己动手掀起门帘进了屋,大步往内室来,小心翼翼挑起床帘。

十四朝内侧躺在床上,背脊平静地起伏,好像睡得很沉的样子。仿佛审判的时刻到来,胤祥战战兢兢伸手去探他额头,又摸摸脖子、腋下,触手皆是温温的,没有半点发热的痕迹。又会想十四这些日子吃住皆是跟他一块儿,能吃能睡能撒娇,也没有呕吐、食欲不振或是其他染病的迹象。

胤祥顿时松了口气,腿一软,跌坐在床角。太好了,十四没有受害。现在只要把那个香囊拿走,远远地扔到十四碰不到的地方去,他就不必承担失去任何一位亲人的痛苦,不用看到两位额娘反目成仇,更也不必背负生母暗害弟弟的内疚。

在这一刻,侥幸的心理压倒了光明磊落的君子之德,他抹了一把眼睛,起身去翻衣架上十四换下来的外裳。

胤祥平日里能拉开六力强弓的胳膊,现下却颤抖不已,险些握不住手上的绸缎。十四的衣兜里放了不少琐碎的小玩意儿,挖耳勺、扳指、玉佩、解食刀、香囊和荷包一应俱全,经常靶场上踢一场球就丢了几样,都是寻常事,少了个香囊他也不会在意。

胤祥埋头在衣裳里翻找,触手是冰凉的绸缎,心里却是火烧火燎的焦躁。他翻遍了整个衣兜,一无所获,顿时若有所悟,颓然后退两步愣愣地回头,就见床上侧躺的身影不知何时坐了起来。

暗淡的月光下,十四单薄的身形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里射出两行透亮的寒光,仿佛能够刺破一切虚伪的掩饰,直通通地扎进人心里。

兄弟俩静静对视,胤祥顿时如遭雷击,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挪开了目光。

十四起身从柜子里取了那个被层层包裹的香囊,扔到他脚边:“你要的东西,拿着滚。放心,我就是病死,也不会告诉额娘一个字。”

“忠勇公彭春:白玉兽首长命锁一只,赤金嵌宝脚镯两个……”

绣瑜接到晋安从惠民县送来的书信,却是一份他长女蓁蓁满月的礼单。绣瑜原本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通篇看下来,惊讶地发现董鄂氏一族三支九房的重要人物皆在名单之上。

要知道宛芝不过是彭春的庶女,生的又只是个女儿,却连远在边关的费扬古也派人送了一把镶金小匕过来。

绣瑜顿时了悟,暗自咬牙切齿。

当日董鄂彭春一门两女同时参选。嫡姐嫁为三福晋,已经育有两个嫡子。庶妹指给了当时仅为费扬古帐下亲兵的晋安,至今只有一女,境遇可谓是天差地别。按说董鄂家当然该全力支持三阿哥才对。

岂料三阿哥整日跟文人墨客厮混惯了,跟妻族那群粗鄙的武夫死活说不到一块儿去。反而被晋安后来居上,白白捡了个大便宜。

荣妃岂能甘心?晋安这是在提醒她,小心对方暗算!

这顿时坐实了绣瑜心中猜想,那生病的宫女混进队伍,少不得荣妃的故意放水。及至晚间,她又接了消息,听说敏嫔买通守卫叫十三过去说了好一阵的话。

夜晚凉沁沁的河风从窗口灌入,山雨欲来的气息充盈满室。她顿时不顾身边宫人劝阻,起身说:“走,过去瞧瞧两位阿哥。”

两座并排的小院都不出所料地黑着灯。绣瑜本来想先直奔十四屋里,却忽然听十三院子里一阵嘈杂,登时改了方向。她进了院子抬头一望,却见正屋寝殿的窗子里光芒大盛,隐隐有刺鼻的气味传出,竟不是烛光,而是着火了。

又听人喊:“十三爷还在屋里!”

一群人围着紧闭的房门干着急,绣瑜才知道胤祥竟然是一个人把自己锁在屋内,突然就起了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喝道:“愣着做什么?找人,踹门!”

有力气大的粗使太监上来踹开了门,众人一拥而入,死活拽了胤祥出来。

绣瑜上前揽了他,左右摆弄验伤,又大声喝问:“到底怎么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竟然想自戕不成?”

胤祥不知自己怎么走出十四的院子。他径自拿了那个香囊回房,满脑子想的都是,十四向来喜欢对亲近的人撒娇弄痴索取无度,可他要跟人划清界限的时候,反而会先把欠对方的情一分一厘全都还上。

他说病死也不告诉额娘,就是要以十年的兄弟情分,抵这谋害性命之仇了。胤祥想到这里几乎五内俱焚。他将那香囊置于烛火上焚烧,却一个不妨烧到了手,丢了火团又引燃炕上坐褥。

手指上火辣辣的灼痛,反倒压过了那股心痛如绞的感觉,他顿时觉得那逐渐升腾的火苗也没什么好怕的。如果他化在这火里,就不必在未来漫长的时光里面对亲人冷漠疏离的目光了。

直到被额娘揽在怀中,熟悉的温度和气息笼罩,他才从深深的自责和逃避中猛然回转,心里涌出无尽的悔恨来。胤祥突然挣出她的怀抱,额头重重嗑在青石板上:“儿子不孝……您快去瞧瞧十四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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