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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问归期未有期(35)

作者: 乔宁 阅读记录

闻言,瑞王这才摆摆手放行。

孙碧茵一笑,转身便追出正厅,在回廊上喊住了俞念洁。

“俞夫人。”

前方身影先是一顿,随后和缓转过身,廊灯之下,她一袭绣蓝花白袄与雪白千褶裙,外披一件锦白色大氅,流墨般绾起的发,剔透如琉璃的肌肤,衬出那双乌黑眼瞳格外有神。

她容貌甚美,可美不过京中真正的天仙绝色,她最美的,是那份纯净淡然的气质;如深雪一般的静,如月色一般的透,如星子一般的亮。

孙碧茵一时竟看怔了眼。

“郡主?”俞念洁浅浅一笑,不解地轻喊。

孙碧茵恍惚回过神,红着脸快步追上前。

待到与俞念洁同立于廊灯之下,如此近距离一看,只见她肤色白腻,眸色清亮,不见一丝岁月痕迹,教人甚难相信眼前女子已年届三十。

总想着要在俞念洁面前摆出郡主该有的气势,可真到了她面前,孙碧茵却又觉着莫名自卑。

想来可笑,她贵为郡主,千金之躯,身份何等显贵,哪里是眼前这个一介平凡村妇能堪比,可每每见着俞氏,总要为她的气度与气质,禁不住的赞叹一番。

是家族教养的缘故吧?俞氏虽说是平民,可她祖母是当年的朝日郡主,牵强一些的说法,也算得上是出自名门,莫怪乎她身上不见市井之气,反而像是京中贵族子女。

孙碧茵心下复杂,对眼前这个女子又羡又妒,不由感叹,自己往她身旁一站,便成了毛躁的小丫头,说什么、做什么都成了孩子气。

“郡主可是有话与小妇说?”见孙碧茵只打量自己,迟未开口,俞念洁笑着问道。

“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孙碧茵的目光落在她那抹笑上。

“郡主但说无妨。”

“你可晓得,我爹是来说亲的。”

俞念洁但笑不语。

孙碧茵心下诧异。“怎么,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上回在河苑县,郡主已提过,我自当不意外会有今日。”

“你不怕吗?”见她眉眼不动,嘴角含笑,孙碧茵竟有些犯急。

“怕什么?”俞念洁淡定反问。

“难道……难道你不是与子宸哥在一起吗?难道你不想要名分?”

俞念洁目光坚定,微笑道:“我早有名分。”

孙碧茵楞了下,随即脱口:“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打算一辈子守活寡?”

白辰根本早已不在人世,她空有白辰之妻的名分又有何用?!自从她透过父亲发现羲王府的秘密后,她便知道湛子宸被白辰鬼魂附身的事,自然也曾见过那位白辰……若非亲眼所见,她甚难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离奇之事。

“我还在等他回来。”俞念洁如是言道。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白辰他——”

“郡主。”相较于孙碧茵的情绪激昂,俞念洁的反应平静似水,未起半丝波澜。

因她这一声轻喊,说至激动处的孙碧茵,硬生生地打住,话就这么噎在喉尖。

她不解地瞪大眼,直瞅着依然盈盈而笑的俞念洁。

“小妇有个不情之请。”说道,俞念洁别首,望向她们正前方这条红色长廊。

“什么不情之请?”孙碧茵一脸茫然。

“能否请郡主陪着小妇走到长廊最底,顺便让小妇给郡主说个故事。”

她想说什么?孙碧茵禁不住好奇心作祟,自然点头答允:“好。”

于是,在亮着一长排廊灯的长廊上,她们之间隔着半个人之距,缓缓行走。

期间,孙碧茵始终望着身侧的女子,眼中有着一抹憧憬。

“郡主应当晓得,小妇的祖母是当年的朝日郡主。”

俞念洁慢悠悠地扬嗓,甜脆的声嗓,在静谧的夜中,听起来格外清亮。

“当年,如若不是祖母先恋上祖父,兴许今日这一切都将有所不同。”

“什么意思?”孙碧茵蹙眉。

“我的祖母生前曾告诉过我,她与祖父成亲多年,一直以来祖父待她彬彬有礼,以礼待之,在祖父身上只能感受到对妻子应尽的义务,她知道,那是因为祖父对她并没有情人之间的爱,只有亲人之间的情。”

“……情人之间的爱?亲人之间的情?”孙碧茵到底还是太年轻,对于这番话很是迷惑。

“情人之间,可以为之倾狂,为之颠倒一切,哪怕是上天下海,哪怕是海枯石烂,哪怕粉身碎骨,哪怕被视作痴傻之人,亦在所不惜。因为,能令你动真情之人,往往是前世你亏欠的人,今生若不归还情债,你生生世世都将为其疯狂,为其生,为其死。”

俞念洁目光盈盈,仿若坚冰,直视着前方不见尽头的长廊,明明那方是黑暗,可她每一步都跨得毫不犹豫。

孙碧茵见着,小嘴微张,有些发傻的停下脚步。

俞念洁亦跟着停下,侧过身回视,微笑续道:“然而,亲人之间的情,是责任所起,是血缘所致,是命中切不断的义务,更是看不见的无形羁绊,很沉,很深,却也很静……必要时候,若真狠下心来,兴许还真能斩断。

“祖母说,祖父心中一直有着别人,她当时也明白,可她舍不下这份情,于是密求了当年的帝王与太后,促成了这段良缘。

“祖母虽是如愿嫁给了祖父,可终其一生,她都不曾在祖父身上感受到情人之间的爱意,她心底有憾,却也有愧,直至临终之前,她方对祖父忏悔,说她当初不该因自己的贪念,断送了祖父与水月公主的那段姻缘。”

“这么说来,你祖父当初爱的人是水月公主?”孙碧茵总算听懂了这故事。

“祖父当时没说半句话,只是紧紧握住祖母的手,看着她合目安息,然后忍住哀痛,指挥众人置办后事。”

俞念洁略作停顿,又道:“依郡主来看,我的祖父可是有情有义之人?”

“你祖母死前对你祖父坦白实情,你祖父却毫无表示,这未免也太……太不近人情。”出于对死者的敬重,孙碧茵不敢大肆评判,心底却不甚苟同她祖父的无情反应。

“是不?就连当时年纪尚小的我,都觉着古怪,为何祖母哭成那般,一向温文敦厚的祖父,为何会在祖母临死之际,却吝于给出一句安慰之言。”

俞念洁转回身,缓缓往前走,孙碧茵怔了下,连忙提步跟上。

“祖母的后事圆满之后,好一阵子我不愿同祖父说话,我心里气极了,觉着祖父不该如此对待祖母,然而,很多年后,当我年纪稍长,识得情爱的滋味后,我方明白,一个人若是不爱另一个人,却得被迫拘在一起,日日相对,夜夜共枕,那是一种无形的折磨。”

孙碧茵闻言一楞,心底好似明白了什么……

“那份情,强索不来,求之亦不能得,唯有知心人方能给予。有些人,有缘无分,有些人则是有分无缘,世间最难得的,是有缘人相知相守。”

“可是——可是,假使说,没有在一起过,那要怎么知道与那人有没有缘?兴许——兴许缘分是靠朝夕相处培养出来的!”孙碧茵激动地强调。

俞念洁淡笑道:“或许吧。可看看我祖母,她用尽心机,想方设法,如愿嫁给了我祖父,培养了一辈子的缘分,到头来仍是一场空,我祖父与她相守四十多年,一生以礼待之,只给了我祖母亲人之情,却无情人之爱,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虚妄的执着在作祟,反倒是蹉跎了两个人,你说,值得吗?”

孙碧茵无话可说。

俞念洁兀自往前走,悠悠行至长廊最底,而后停步,转身望向停在不远处的孙碧茵。

她端着温婉浅笑,轻声问道:“如若是郡主,您求的是情人之爱,抑或是亲人之情?能与心爱之人相守,确实是一件幸事,可当对方对您并无情爱时,您愿意用一辈子的光阴,等待对方给予回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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