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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19)

作者: 卜苏 阅读记录

待夫人呜呜哭起来时,商昭阳才惊觉她发了热症,连忙叫人请大夫。

商昭阳极少面对这样的长辈,即便心中知晓一点隐秘,可还是不能接受夫人哭得不能自己的模样。还不容易待她睡了,商昭阳才觉自己也安了心。

“娘亲……娘亲怎么了……”商清芙听闻消息来时,手里还拿着一只纸鸢。

商昭阳低声与她道明原委,便支使她在一旁侍候。商清芙也心甘情愿地乖乖守在一旁,一会儿拿冷帕子擦擦夫人的额头,一会儿催一催熬药的丫鬟。

如果没有那一声梦呓的话,此情此景该是多么美好。

“……昭阳……昭阳……昭阳……”唤地急了,夫人咳地屈起身子来。

“四妹,娘亲唤你呢!”商清芙连忙推醒在一旁打盹的商昭阳,拽她到于嘉茗跟前。

眼见这人是热糊涂了,抱着商昭阳就道:“昭阳……昭阳……是为娘对不起你……”

那一刻,商昭阳隐约听见二姐压抑的哭声,以及她慌忙离去时踩断纸鸢的细碎声响。

“二姐!”竟然连自己也惊呼出声,可二姐必然也是觉察出了什么,不然该同平日里一般闹起来:“娘亲怎么不疼我了……”

不安就是不安,商昭阳被夫人抱着,心中也怀着巨大的不安。她竭力使自己的声音不颤抖,道:“夫人,你当年都做了什么……”

于嘉茗半夜转醒时,她身旁已空无一人,脑子里乱跳着一些慎人的画面。忍不住要穿衣起身,却惊动了外间的侍从。

“夫人您病着呢,大夫说您不能见风……”

这一头病着,那一头也不能安稳,商昭阳复又变成当初的大胆模样,披了黑衣,半夜出门去。

马爷说他在一间药铺里给人捣药,这么晚了,他说自己随时可来寻他还作数么……

自然是作数的,熟悉的马脸在暗夜里显得诡谲惊异。直到灯火燃起,这张愈来愈年老的脸庞才变得古怪可爱。

然而商昭阳只是不安宁,他听着马爷的训斥觉得很安心。

“马爷,你好久没说过姨娘了……”

“说她作什么,她连个忌日都没有,不值得人念想……”

“小姐你以后可是要做世子妃的人,以后别这么冒失,看着小姐嫁了人,我可得回应城一趟了……”

“为什么……”商昭阳急了,忍不住就流下一颗眼泪,慌不及擦去就吓坏了马爷。

“哎呀小姐你怎么了,我就是寻思着将虞婆子也接来上京,看着你这么多年,往后的日子我还是担心……”

商昭阳复又笑起来,马爷也笑道:“小姐这是头回嫁人心慌呢,这么多年可白长了……”

心知自己方才情态比孩童不如,可还是道:“马爷,你再说一道姨娘的事吧,我想听……”

“……想当年,你娘被大夫人折辱时,你娘可畏是智勇双全,首当其次便是拴住男人的心,也就是你爹。可你爹做生意的哪有不奔波,大夫人对她是百般刁难,可到她这儿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待后来有了你,她就对大夫人屈服了,委曲求全的日子那么不好过,她便也郁郁而终。当时你年纪小,我正好外出为她寻药,竟不知她倒底是哪一日去的……”

“马爷以往说的可不是这些……”

马爷抹了抹眼角,笑道:“小姐要嫁人了,我也老了,以前说的都记不清了……”

“您以前说的都是姨娘的风光事迹……”

“小姐既然记得,何必还要我老头子说一道,大半夜地跑来这里也不知作甚么……”

商昭阳沉默半晌,才道:“姨娘去的时候,应当是槐花开的时节,那几日我常常在槐花树下睡着,时常梦见爹爹为我搭了秋千,姨娘在一旁抚琴吟唱……”

“槐花?……”

商昭阳想要大哭一场,却只是任泪水肆意而下。

马爷当场慌了手脚,斥道:“小姐你这是赶着哭嫁么!还有好几日呢,你哭什么!那小子的药引我这几日正配着,你……你……别哭了!想你姨娘何时哭得这么凶过……真……真是越长越不像话了!”

言语凶恶,却又笨拙地拿着商昭阳的手替她擦眼泪。

“小女儿气真是越来越重了!以往教给你的道理都听到猪耳朵里去了!”

“你这副样子怎么做得了世子妃!仗着现下年轻漂亮可以使小性子!以后怎么办!你姨娘那一套都是小妾的技俩……你是要把双眼哭瞎么!”

“大半夜地你跑我这儿来哭!你……”

“马爷,如果……”商昭阳就要说出口了,她现下就可以将不安全都说出口,可天性使然,她还是犹豫了。

“如果什么……”

“如果……我不是姨娘的女儿,您还会如此待我么……”

马爷的脸上仿佛有一瞬间的拒绝,随口便道:“没有这个如果……”

商昭阳微笑起来,像是下定某种决心,道:“好”

离开时,她望了望偌大的天穹,模糊到天明的夜色里,有三两颗极为微弱的星星。想着如果这天下的事没有那么多荒唐该多好,可正如马爷所说,没有这个如果。

如果当年,夫人不曾与姨娘交好,如果姨娘顾着自己身子,不为了诞下孩子,如果夫人没有为了姨娘交换孩子,如果姨娘……

无声的夜里,没有人知晓这份隐秘的痛苦。

035

大约是在一个暖风习习的日子,商玉明匆匆完结了他的学子生涯,未得到什么有助仕途的名次,他便告知商毅说要回应城。可商昭阳大婚在即,商毅是不许的,夫人却许了,还许他带走一支很是滋补的百年人参。说是空手回去拜见恩师没有道理,商毅思及至此,便交予他几间铺子打理。

商清芙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也闹着要回应城。这却是不行的,商毅一气之下要将她关起来,可于嘉茗还是应允了。她着手一切事宜,商毅竟也没有多加阻拦。许是因为她于阁老女儿的身份罢,商毅对她更为敬重。

可随着婚期愈近,商昭阳也急不可待地想要脱离开去,她愈发不能忍受与夫人在同一屋檐下的静默,那种无所遁形的尴尬,简直令人心中发慌。

可该来的总是要来,于阁老差人递了家宴的帖子,递给了商毅,断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这一日,是春光淡薄的日子,于嘉茗亲自为女儿梳妆。她残忍又坚决地问商昭阳:“你什么都知道了……”

锦中的两张脸庞何其肖似,端是冰霜美人的面相,眉眼间却有压不住的丽色,温柔与冷漠并存。再美的皮相依旧能透漏出些许性情的端倪,或暴戾阴狠,或疯狂偏执,或冷淡无情。

“一会儿你见了他们,不要朝他们笑,不要同他们搭话,更不要同他们亲近……”

“你同她一样喜爱戴步摇,可今日你要装扮清雅些……”

商昭阳不知该如何是好,夫人的疯狂神态瞧着令人心疼,又可笑。

总归还是听从了她的话。

这是她的婚事所带给夫人的‘荣光’,让她骄傲地跨进曾经的家门,让她多年的怨气得到消散,露出她原有的倨傲和强势。

商昭阳并非谨遵夫人的叮嘱,她原本也不想和这一干人牵连,但来上京的这些日子里,最使人得趣儿的就是花样繁多的戏段。

譬如现下……

说是家宴,却并没有满满堂堂一屋子人,只有那日所见过的几位大人。而老者下手挨坐着的一名男子,却眼神古怪地望着夫人,并询问身旁的女子:“这是你妹妹?”

百闻不如一见的江夫人,巧笑道:“是的,这是我的庶妹!”

于嘉茗上前,并不热切道:“见过姐姐……”

“回来就好……”老者适当地打断这古怪的气氛,商毅也并不能在这般严肃地家宴中如何如何。

“想必这就是我妹妹了……”江玉锦过来挽了商昭阳的手臂,并仔细端详她的面容。所谓女子好美,最大计量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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