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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殿(139)

作者: 悬思 阅读记录

“霭霭停云这句我喜欢。”他忽然说,“把霭字给你,停云两字给我。从今往后,你不是骆紫荆,是骆蔼。我也不是向榕,是向停云。”

骆紫荆和向榕从济世堂里逃跑,不再是宴皇的忠仆。江湖上多了骆蔼和向停云,和这世间所有人一样,挣扎着活下去。除了贱命,我们只有彼此,这两条命是连在一块儿的。既然那时我们没有抛下对方独自逃跑,往后也不会。

我和向停云一路漂泊到京都。何以为生?总不免坑蒙拐骗喽。

“那是京都最贵的街,住的全是大富之人。”我揉着饿瘪的肚子,指着远处某个雕梁画栋的檐角,一脸艳羡。富足不用挨饿的生活是怎样的,我想象不出来。总归是极好极好的吧?

“有一天我们要在那条街上有自己的房子,两栋房子——你一栋,我一栋。”向停云信誓旦旦地说。他那空肚子正在咕噜咕噜地叫唤,声音都快盖过话音了。

“如果我们一直都在一起,那有一栋也就够了。”我接口道。转念间又被这话里的暧昧意思窘红了脸。

他看着我没再说什么,眼神有些落寞,好像已经看透“一直都在一起”终究会是笑谈。

向停云跟过许多大哥,学到几手三脚猫的功夫。他跟人说我是他妹子,大哥要当他妹夫,他就跟大哥翻脸了。

“你不娶我,又不许别人娶我,是什么意思?”我朝他发脾气。我当然不想嫁给大哥,我就想逼他说出那句话。

“都是你那脸蛋惹祸,一个跑江湖的女骗子,也不知道把脸遮一遮。”他皱着眉头一脸不耐。

“就因为我是个骗子,万一骗术被识破,美貌就是护身符。”我白他一眼。

“哈,护身符?不是招祸符吗?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顶着一张漂亮脸蛋是很危险的。男人都是秃鹰,盯紧了你这块肥肉,当心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他吓唬我。

“我才不是无依无靠。我有你呢。你不就是我的依靠?”我边说边靠上他的肩膀。

“漂亮女人就该吃好的、穿好的,有人伺候。”他任我靠着他,自顾自地说,“梦月楼的头牌清倌前两天被赎了身,给安乡侯当了小妾。”

“安乡侯可是二品的权臣,这是一步登天了。”我羡慕得叹气。

“哼,区区二品就登天了?看我给你找个比二品更高的门第嫁进去。”我听见他的后槽牙磨得咯咯响。

“比二品更高?那就是一品了。”我漫不经心地顺着说下去,只当他在胡言乱语。

“宴朝统共只有两个一品官,一个告老还乡,一个远在边疆。京都最大的官就是二品。”他不满我的孤陋寡闻。

“那你要把我送给老头还是送去边疆?”我咯咯笑着打趣他。

“我要把你送去那儿!”他眼神放光。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皇宫最高的栖霞阁正越过重重高墙露出一角。我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我们是跑江湖的,也配做那荣华富贵的美梦?你以为皇宫是济世堂,想进就能进的?”

“我说能就能。我来京都这些年可不是白混的。”他不笑,挺认真的模样,“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没有哪儿的日子会比宫里的更好。”他捏捏我的下巴说:“男人可以吃苦,但不能让女人跟着受罪。”

向停云很快又跟了个大哥。那大哥是好几家青楼的背后靠山。大哥对向停云不错,让我借住在梦月楼里。

“在这里等机会。”向停云对我说,“当今皇帝是个穿龙袍的恶棍,喜欢出宫寻鲜。他最爱来逛梦月楼。只要他来,我就有办法把你献上去。”

“你知道皇帝是恶棍还让我跟他?”我压根不信他能把我送上龙床。

“有钱有权的人有哪个不是恶棍?要是我有了钱当了官能把别人踩在脚下,我也乐意当个恶棍。”他又露出在济世堂的那种眼神。

“那,要是我不得宠怎么办?”我无可奈何。

“不得宠我再把你偷出来,让你改嫁。”他口出狂言。

“偷出来?那可是皇宫!我可是大活人那!”我心想他是狂得没边儿了。

他笑了,是得意的笑:“就是皇帝也拦不住我拿回自己的东西。”

虽然我不介意自己是他的,但被他归类为“东西”,我还是颇为不乐。

宴皇当然不能把“朕是皇帝”这几个字写在脸上,所以梦月楼的人只当他是位寻常贵客。来风月场所寻欢的男人并不是每一个都愿意透露名号来头的。有些小钱小权的人往往喜欢高调吹嘘,用唬人来获得额外的收益。真正有大钱大权的人通常低调深沉,不愿意让人看出来历,这既是不屑,也是自我保护。向停云有双厉害的眼睛。我知道他是个有本事的男人。他在京都混了多年,屡次更换门庭,之前的大哥们没有一个回头找他麻烦,这在江湖上堪称绝无仅有。他从不告诉我他是如何搞定所有的麻烦。我若忍不住问,他只说:“别管那么多,你听我的就好。”

于是我听他的,穿上新衣,梳洗上妆,在把羹汤端到桌上的瞬间用尽力气将那个死盯着头牌发痴的老男人扑到地上。“哐当——”一副厚重的楠木牌匾从天而降,正好砸在老男人方才坐的位置上,牌匾和靠椅双双碎裂,同归于尽。所有人都惊呆了,定在当场,动弹不得。我抱住老男人的身体,感觉到他劫后余生的战栗。老男人就是宴皇。随行的侍卫爬上去查看了一番说原来挂牌匾的地方被老鼠咬糟了,这不是刺杀,只是意外。

这场恰当的意外,成功地让宴皇把发痴的目光从头牌身上转移到我身上。“你长得不比那个头牌差,只要皇帝愿意仔细看看你,就一定会想要你。”是向停云的原话。

宴皇受了惊吓扫了兴致,未再久留,不过走的时候带上了我。

我被安置在皇宫一角的储芳殿。当晚我就成了宴皇的女人。我毕竟是从宫外带进来的女人,宴皇看到床单上的落红似乎才安了心。

“朕的女人就该有个名分,何况骆姑娘还救朕一命。你说说,想要个什么封赏?”宴皇问我。

“贵人。”我轻吐出两个字。

宴皇玩味地看着我说:“可以要个更好的。”贵人是宴朝后宫里最低的品级,仅比无名的宫女强一些而已。

“贵人就好。”我恭顺地说。

“也好,救朕一命的人本来就是朕的贵人,实至名归罢。”

于是,宴皇的后宫里多了一位贵人骆氏。或许是因为宫里的女人实在太多,或许是对我的救驾之功有所顾忌,我品级虽低倒能过得安宁,那些居我之上的妃嫔们除了偶尔走动,几乎无人来打扰我。

来打扰我的只有向停云。不能说是打扰,我其实也想见着他,不过我对他能出入后宫还是觉得惊讶。

“我跟了个新大哥,是宫里的侍卫长。皇宫的侍卫长倒不止一个,不过大哥给我找了个夜里巡防的差事做。我离得近,夜里可以找机会进来看你。”他说。

“男人是不能进后宫的。”我担心。

“明着进不来,偷着进呗。”他又狂了。

“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当心别被抓住,要丢性命的。”我是真担心。

“为你丢性命也无妨。”他一副油腔滑调的痞样。

“你可真怪。我说跟你,你不愿意。如今把我送到这地方,给了别的男人,还说这种话,又有什么意思?”我叹道。

“不是不愿意,是舍不得。谁说你跟了别的男人就不能跟我了?”他眼里闪着光亮。

“难不成……你是?”我惊了。

“没错!你在宫里享着福。那老男人来的时候你就应付应付他,不来的时候你就把檐下的两个灯笼吹灭一个,我就来陪你。咱们跟作夫妻有什么区别?”他把我搂进怀里。

“当然有区别。我不想应付别的男人。”我哭了。“再说,万一我有了,算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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