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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殿(199)

作者: 悬思 阅读记录

我也笑笑,不说什么,继续练我的剑。

我没能再怀孕。李冕当了皇帝,日夜繁忙。后宫和太子府不同,总有新人填充。我与李冕也过了如胶似漆的时候,经常十天半月见不上一面。

既然皇帝喜欢会武功的女子,自然有人投其所好,我亦不是他身边唯一会舞刀弄剑的了。那些刚进宫的年轻女孩们,个个身姿窈窕,出手不凡。不过都是驯养出来的,按老金的话说是:招式好看,却不顶用。

“荣妃娘娘的剑法又精进了。”老金同我过了几招,拍手叫好。

“听说新进宫的芳嫔剑法才叫好,有位兄长还是武状元呢。” 我接过婢女递上的巾帕,擦擦额上的汗,示意婢女给老金斟碗凉茶喝。

老金将凉茶一咕噜喝完,抹着嘴说:“属下看过芳嫔娘娘的剑法,都是些花拳绣腿,空架子,真打起来,连只猫狗也杀不死。哪像荣妃娘娘,在江湖里闯荡过,剑尖是要见血的。”老金说着翻翻肥厚的手掌,掌心一块醒目的疤瘌,是被我的剑刺穿后的纪念。

“老金,真对不住你。”我抱歉的说。

老金摆摆手:“属下可当不起。再说,属下当年可没想到那么个黑瘦的姑娘有一天会变成主子,半点都没手下留情。嘿嘿——”老金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娘娘的身法确实厉害,老金甘拜下风。”

旁边的婢女讨好地插嘴:“要奴婢说,咱们荣妃娘娘的剑法若说天下第二,那就没人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

“快别不知天高地厚了,让人听了笑话。”我轻斥婢女。

老金蹙着眉接口道:“若说剑法,当今江湖确实难说谁是第一。不过刀法,倒有个公认的高手。”

“谁啊?”我好奇,毕竟我爹也是以刀法闻名江湖的。

老金好像看出我的意思,说:“娘娘的养父是‘燕山五鬼’的‘刀鬼’,刀法超绝,曾经在江湖上无人不知。不过毕竟年事已高,封刀归隐了。”

确实,“燕山五鬼”中最年轻的五师父也已过了五十岁,爹都六十多了,我那个短命的儿子出生那年,爹和师父们办了归隐仪式,正式退出江湖。燕山那间武馆也传给几个师兄了。

老金继续说:“也就这两年吧,江湖上有个杀手成了名,好像不是中原人,具体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只要接了任务,不管杀的是谁,从没失过手,所以成了传奇。据说此人身背一把长剑,却从来不用,杀人只在月夜,所以有个外号叫‘月杀’。他的杀人兵器是一把弯刀,短的,出刀必夺命,如遇黑白无常,所以江湖人管他手中刀叫‘无常弯刀’。”

我的心颤了一下,忽然想起那个人,“月杀”应该不是达瓦吧,他怎会成为杀手?

“其实……”老金搓搓手,“属下今天是奉陛下旨意专程来看娘娘的。”

“什么意思?”有什么事李冕不会自己同我说,还要人传话?我跟他已经如此生分了吗?

“‘月杀’的下一个目标是荣妃娘娘。陛下让属下加强戒备,虽说宫城的防卫堪称万无一失,可也不妨告诉娘娘一声,稍微留点神。”老金说。

我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月杀’要杀我?杀手杀人之前难道还昭告天下?”

“顶尖高手杀的自然都是顶尖的目标。虽说不必昭告天下,但江湖上自有消息传递。否则怎知杀手们的本领高低?凡是有关皇室安危的消息,都是属下的职责所在。”话说完了,老金朝我行个礼,退出去了。

自从听到老金告诉我的消息以后,我就睡不着觉了,房中憋闷,我在庭院里一坐就是大半夜。婢女们不敢惊扰,以为我怕死,吓得失眠。

庭院里种满了夕颜花,纯白茂盛,盛开似满月,又在夜里开放,与月光相映。

“夕颜与达瓦,本就是一对。”那个蓝眼少年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丝毫没随记忆淡去,多年前的情话,我也还没忘记。

我有多久没想他了?不是不想,是不敢想。我的眼睛湿了。

夕颜与达瓦,一个在地,一个在天,遥遥相望,注定不能在一起。

远处传来琴声悠悠,是新进宫的锦贵人在为李冕弹琴唱歌。歌声清亮,隔了几道院墙还能隐隐听见歌词: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金雁一双飞,泪痕沾绣衣。小园芳草绿,家住越溪曲。杨柳色依依,燕归君不归。

这世上离别的曲子多,是因为离别的人太多吗?

满月之夜,月光照得宫瓦石阶一片通亮,虽不如白昼色彩分明,却也能看清一切。

一个蒙面的杀手,身背一柄长剑,手持一把弯刀,冲上皇宫的长石阶。石阶已被血浸湿,几十名侍卫东倒西歪,如果是白天,就能看见灰白的石阶变成了血红。

“月杀”现身了。

老金亲自出马,与杀手缠斗,剑气如疾风,将“月杀”的面巾挑落。明亮的月光,足以让我看清那张脸。我惊得捂住嘴,月色下看不清瞳孔的颜色,但我知道那双眼睛是蓝色的。

“其实,他要杀的并不是你,而是朕。”李冕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为什么?”我仍在震惊中,心口狂跳。

“因为朕骗了他,所以他恨朕。”李冕轻笑一声。

“陛下骗了他什么?”我觉得心跳得更快了。

“朕让人告诉达瓦,说你嫌乌兹太远,漂泊太苦,不想嫁给他了,想嫁给太子,当太子妃,将来再当皇妃,光耀门楣,让你的养父和师父们都能当官,舒舒服服的颐养天年。你要的,他给不了,不如一别两宽。”

“他怎么会信?”

“他一开始是不信,非要见你一面不可。不过朕让人把你的剑带去了,说是给他留的念想。他看到剑,就信了。”李冕得意地说。

我觉得眼前发黑,脚下发软。我想起那个早已失宠的梁姓妃子。李冕连自己的女人都坑。

“你是个无赖。”我瞪着李冕,恶狠狠地说。

“无赖就无赖,朕看上的女人,没有得不到的。”李冕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他的体力快要耗尽了。至少你可以看着他死。”李冕指着阶下说。

达瓦的刀划开一个侍卫的脖颈,鲜血喷溅。

“扑——扑——”是刀剑刺入身体的声响。老金和另一个侍卫的长剑同时刺入达瓦的前胸和后背,穿透了他的身体。

另一个侍卫抢身上前,朝达瓦的手腕劈下一剑。

“当啷”一声短刀落地,达瓦倒在长阶之下。

“住手——”我朝涌上去的侍卫们大喊。

侍卫们不敢乱动,包括老金,全都抬头看着李冕。

我提起裙裾走下长石阶。

“夕颜——”李冕的声音沉沉的响起,“你已经不是江湖女子了。你是朕的荣妃,要考虑朕的脸面。”

我的脚步定在原地。我回头看他,他高高在上,威严而冰冷。

我又下了一级台阶。他的声音再度响起:“那是贼孽,该凌迟处死的,你执意过去,是要承担干系的。”

我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又下了几级台阶,离李冕更远了些。

“逯夕颜!”李冕的声音里已经是毫不掩饰的愤怒,“你可想好了,别后悔!”

躺在地上的“月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那双蓝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横下心,用最快的脚步奔向达瓦。

侍卫们散开,给我让我一方空隙。三步以内,只有我和他。

“达瓦……怎么是你?”我颤着指尖,轻触他的脸。

“夕颜。”达瓦唤我的名字,抬起没受伤的左手,握住我的手。

“荣妃娘娘小心——”身边的侍卫欲上前阻拦。

“别拦我!退下!”我哭着说。

“对不起,那时抛下你走了,对不起。”他说。

“你找到父母了吗?”我问他。

“找到了,陪了他们几年,给他们养老送终了。”他勉力按住伤口,可血还是大股的流出来,我和他都心知肚明,受这么重的伤是没救的。“父母走后,我再无牵挂,除了你。我来这里,就没想活着离开。夕颜,我只想……在死之前……再见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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