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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殿(70)

作者: 悬思 阅读记录

“愿神保佑你,我的将军!萨那朵情愿为你而死。”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萨那朵,记得我告诉你的话吗?不守规矩,会丢性命。”他的手抚在我脸颊上,“要好好活下去……”他的脸靠过来,嘴唇落在我的额头上。

我想,这是他对我承诺吧。我点点头,转身离去。

我是用龙牌出的皇宫,我必须回去。皇帝一定会审问我,我要尽力支撑久一点儿,才能帮禹业多争取些逃跑的时间。愿神保佑我,让死亡的过程不要来得太痛苦太漫长。快到宫门口的时候,我掏出腰包里的骨牌开始祈祷。可我掏出来的,是那块龙牌。死神牌不见了。腰包里装的只有我偷出来,交给禹业的那块龙牌。

我明白了。这个比我还灵敏的男人,调换了我腰包里的牌。“要好好活下去”那句话原来是对我说的。只要龙牌还在,我就罪不至死。他却必死无疑了。我想把龙牌再给他送去,可宫门口的侍卫已经发现我,再逃不脱了。

这个男人总是让我惊诧。在素心殿的一块泥砖下面,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袖袋,里面是他不知何时留下的手书,上面写道:“虽然不能保你享受荣华富贵,至少我要保住你的命。就算是在冷宫里,我也希望你活下去,毕竟是我把你从那片丛林带到这里。我这辈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逃不了,也不敢逃。你却是不想不顾,只求痛快。萨那朵,我真羡慕你。那时候,你艳得像一团烈火,站在我面前解开斗篷,昂着下巴说愿意做我的女人。告诉你,那一刻,我连呼吸都忘记了,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若说我心里没有你,我自己都不信。一个死人说这些话已经没用了,不如不说。可你从来和别人不一样,我猜或许你会愿意知道,所以我把这些话藏在素心殿里。若你真的为我做了什么,被关在这里,你会知道我的心意;若你没有,说明你不在乎,那就不必知道了。萨那朵,说实话,我心底里有过那么一丁点儿念头,希望你能看到这些话,可除了那一丁点儿之外更多的是希望你永远也看不到。可我知道,你终究会看到,因为你从来就是这样的人,就像我从来都没有你勇敢,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说,作个女人,你是笨的;作只猴子,你是聪明的。你不止一次追问我这句话的意思。意思其实很简单,萨那朵,你不是被关在高墙里还能快乐活着的女人,你是在丛林里自由来去的生灵。中原人总以为你们勒克人茹毛饮血,是低等人。可你活得比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终生被囚困在牢笼里的人要高级得多。——禹业留”

盛夫人的故事

大概六、七岁吧,有段时间,我总爱缠着母亲反复问同一个问题:“娘亲,俪兰和佩兰,谁更好看?”我一边盯住母亲,一边瞥住佩兰,还那么小,竟也明白,佩兰也同我一般在意这问题的答案。

母亲似乎从来也不将我的“挑衅”看得要紧,总是左手搂一个,右手抱一个,温柔地说:“俪兰灵动,佩兰秀雅,两个一样好看。”

“怎会一样?”我不服气。

佩兰好像更不服气:“俪兰问的是模样,娘亲说的是性情,不一样的!”

母亲笑了,觉得两个小女娃儿的刨根问底十分有趣:“相由心生,女子的性情好,模样就一定会好。”母亲就是这样——性情好,模样也好。

佩兰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姐姐,长我两岁。为什么要跟佩兰比?因为人人都说,佩兰好看。才八、九岁的小女娃儿,还没长开,就让见过的人异口同声地称赞,可见是美得毋庸置疑。而见过我的人却都说,二小姐长得真像盛大人。

盛家是欣朝最显贵的世家,四代人里出了两位帝师、三位宰相、七位正卿,十几位大夫,在各州郡任不大不小官职的宗亲、姻亲不下百人,这些人的门生故吏更是不计其数。父亲是他那一辈的长房长子,少有才名,又得家族荫庇,早已位高权重,可说是半生顺遂,无不称心,唯独提起外貌,有些气短。虽说盛家也有俊男美女,父亲却没得着真传,一副矮胖身形,加上八字眉,蒜头鼻,络腮胡和鱼泡眼,穿着再华丽也显不出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模样。如此这般,我年纪虽小,心里也明白,说我长得像父亲看似恭维,实非赞誉之辞。

家里的仆妇们私下里都说,大小姐就算不是盛家千金也是不愁嫁的。母亲出身宗室,虽是远枝,到底和皇家沾亲带故。京城的贵妇人中间流行一句夸奖女孩的玩笑话,虽有些犯忌,但在欣朝也算不上罪。若是哪家小姐好,就有人说“便是当主公夫人,也配得”。佩兰就没少得着这样的赞言。

欣朝风气自由,未婚女子不用被闷关在闺阁中,可以外出游玩。逢年过节,京城的贵妇人们就会轮流做东,请宗室和各世家的夫人们带家中的小儿、小女们参加聚会,既是交际,也为日后各家的婚事预先铺垫。在欣朝,男子娶妻最晚不过十九,女子出嫁最晚不过十六,而世家子女们的婚事大多在十三、四岁时就由家中长辈安排好了。得益于自小相识,欣朝的世家夫妻大多恩爱和睦,各家间的关系因此和谐融洽。也有少数世家子女,相中的妻子、夫婿和长辈安排的不同,免不了要闹一闹。这样的事年年都有,各家都已见怪不怪了。我就曾经在家大哭大闹,却不是因为自己订亲,而是因为父亲给佩兰订的亲。

那年我十二、佩兰十四。宗室、世家的几位公子都有求娶佩兰的意思,父亲最后给佩兰挑的夫婿是主公的大公子——瑖。嫁给公子瑖不是不好,而是太好,就因为他好,我早立过誓言“此生非公子瑖不嫁”。我也早同母亲说过,让她告诉父亲,等我年纪一到,就让我和公子瑖订亲。我在心里计算过无数次:公子瑖长我四岁,等我十三,他便十七,虽有些迟,还有希望。我一年年长大,急切地数着年纪,好在公子瑖一直没有订亲,我相信一定是母亲和父亲在帮我。我心心念念熬到十二岁,再有一年就可以订亲了,公子瑖却等不及我了。若是别人还有情可原,抢我夫婿的竟然是佩兰!我哭闹着把自己和佩兰房里的瓷器砸了个尽。母亲又生气又心疼,流着泪劝父亲:“你又不是不知道,俪兰从小就有这么个心思,你又不是做不了主,反正不管是俪兰还是佩兰,都是盛家的女儿,嫁哪个不都一样?”

许是因我长相酷肖父亲,又是幺女,从小到大父亲宠我多过佩兰,凡我有求,无一不允。可是这一回,不管我怎么闹,母亲怎么求,父亲豪不动容。父亲对母亲说:“我这一代,盛家在朝中至今未有出众的人杰。父亲走了多年,主公年纪也大了,世家大族要想枝繁叶茂,根基必得稳。盛家人在朝的虽多,可真有实力的太少。凡事都要早作打算。盛家要保住如今数一数二的地位,必须在宫闱布局,让将来的皇后姓盛,若再诞下小公子,盛家的富贵延续方可无忧。主公只有二子,公子瑖和公子琰必有一人将为新主。我是长子,二弟和三弟都没有女儿,盛家除了佩兰和俪兰再无适龄女儿可嫁。让她姐妹二人分别嫁给主公的二位公子是最好的安排。你可知为了这番安排,我这几年花了多少银钱,废了多少心思,才让主公和二位公子的生母都点了头。”

母亲嗫嚅道:“……要不,你想个办法,让俪兰嫁给大公子,让佩兰嫁给二公子,不就能既合了你的安排,又全了俪兰的心愿吗?”

父亲掏出手帕为母亲擦了擦残留在脸上的泪痕,叹口气,坚定地说:“长幼有序,若让妹妹嫁给兄长,姐姐嫁给弟弟,这就乱了序,不合礼制。你也是宗室出身,明白皇家最讲究这些。”

母亲也叹气,擦擦眼睛,不再说话。

我不停哭闹,躺在地上打滚。佩兰不敢惹我,躲在一旁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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