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素心殿(77)

作者: 悬思 阅读记录

“瑽瑢,墨汁干了,一时洗不干净。我每天都给你搓浴,过上三五天,准能洗净的。”梓恪的声音里带着愧意。为什么他也有愧,我们俩到底是谁愧对了谁?

“洗不净了,永远也洗不净了……”我湿漉漉的身体扑进梓恪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眼泪打湿了他的衣领,一直湿到衣服里,背后都是水渍,好像出了一身冷汗。

我的脖子也发凉,是水凉了吧。或许,他也哭了,但没让我看见。

年考的结果,梓恪如愿以偿得了第一。穆亭飏降至第三。得第二名的是一位新晋的年轻学士。

这样一妻二夫的关系维持了十年。表面上,穆学士丧妻后一直没有续弦。这十年里,糜学士的排名始终第一。穆学士则显得后劲不足,时而第二,时而第三。累计排名已经屈居第二。糜学士以三年第二,十年第一的成绩累计排名第一。虽然仍有后起之秀,但国王的身体已经不大好。稍有眼光的人都看得出,新晋学士们已经没有时间累计更多的成绩。新王的人选几乎板上钉钉是糜梓恪了。

一天晚上,我在穆家过夜的时候,穆亭飏忽然对我说,他要离开晏国,到江南去。

“为什么要走?”我不明白。

“糜梓恪要当新王了。他不会愿意时常看见我。”穆亭飏苦笑着说。

“你去江南,穆家会同意吗?”我问。

“我比糜梓恪年长,已经老了。虽然在博士馆排名第二,却也等不到当王的机会了。穆家下一辈有两位新人已经入了博士馆,排名都不错。穆家已经不需要我了。”穆亭飏说着,自嘲地笑了笑。

我有些难过,不知该说什么。

穆亭飏抚弄着我的头发,说:“瑽瑢,我们在一起十年了,和真正的夫妻无异。糜梓恪成为王,你就是王后。我会很高兴。或许我也曾有成为王的可能,但我更想要你,所以十年前,我向糜梓恪提出了这个并不光彩的交换条件。就像他看出我对你的心意,我也看出他对王位的志在必得。”

穆亭飏顿了顿,看着我,好像忽然下了某种决心,郑重地说:“瑽瑢,跟我去江南吧。留在晏国,糜梓恪不会好好待你的。我怕你要受委屈。”

我笑了,摇头说道:“亭飏大人,您说错了。梓恪有缺点不假,但他是个好人。我相信,他不仅不会亏待我,还会好好补偿我的。”

听了我的话,穆亭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隔了半晌才说道:“瑽瑢,这世上没有什么好人、坏人,只有男人、女人。男人最怕面对自己的软弱,所以最擅长把过错推给女人。”

不管穆亭飏说什么,我终究不肯离开糜梓恪。

离开穆家的时候,穆亭飏说:“此生此夜不长好。瑽瑢,你不用再来了。我这几天就走。”

毕竟有十年的情分,我诚意地说:“亭飏大人多保重,但愿后会有期。”

两天后,穆亭飏辞去职务,只身离开了晏国。

梓恪成为王的第二年,晏国出现流言,说“王后傅瑽瑢曾是他人的姘头。糜梓恪为了上位,不惜卖妻求荣”诸如此类。

这是非常严重的事,因为学士排名最优者为新王只是表面上的条件,实际上还有另一个条件虽然没有写在明面上,却是众人心照不宣的:新王不能背负道德瑕疵。否则会被十一世家联名废黜。

后来的事情,正应了穆亭飏所忧。在王位被动摇之前,糜梓恪决定再一次让我牺牲。

“瑽瑢,我对不起你。你死了,我会给你办最高规格的葬礼。”像当年一样,这个男人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流泪。

“糜梓恪,你说什么!我还没死。你是逼我去死吗?”我气得发抖。“你以为我死了,流言就会消失吗?”我挣开那双抱着我的手臂,恨不得一脚踢死这个男人。

“至少你死了,时间会让人淡忘。你活着,就是个不变的提醒。谁都忘不了。”糜梓恪抹干眼泪,收起那比真还真的假悲痛。

“我付出了一切,难道还成了错?为什么要我死?糜梓恪,你贪恋权势,忘恩负义,你为什么不去死?”我的内心在狂叫、嘶吼,想扯烂眼前人的面目,可愤怒让我失去了力气。

“当年,我送你去穆家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不哭闹,说你不想去,如果让你去,你就不活了。你为什么不像那些刚烈女子一般拼死地反抗,阻止我的野心?我控制不了自己,但你能控制我。可你却纵容我,让我做下无可挽回的事。”糜梓恪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茫然无着,压抑太久一吐为快后的如释重负,像戳破了一个美丽的气泡,又像从惶惶失落的梦中醒来。

我哭着说:“我是你的妻子,你想要的东西,我都愿意帮你得到,不管代价是什么。”

他也哭了。“瑽瑢,你不知道,每一个你在穆家度过的夜晚,我有多么难过。因为没法入睡,我只好彻夜读书,却读不进一个字。”

“瑽瑢,你我之间怎么到了这步田地?”

可不就到了这步田地。

“哐当——”素心殿的大门狠狠地关闭。锁落下。听惯的脚步声远去。

虽然他从今后的风光都是用我换来的,可都与我无关了。

倪谦妃的故事

王太医收回号脉的手,捋捋胡子,沉默地摇摇头。或许是不愿对上倪皇后殷切至极的眼神,直到退出门王太医都垂着眼,低着头。倪皇后定定地看着王太医的身影,眼神从殷切变成黯淡,好像一簇活泼的火苗逐渐熄灭。我在心里叹息一声,轻轻地把倪皇后揽入怀中。胸前的衣料很快就被打湿了。即便宫规让女人们不得恣意啼哭,这里仍旧不缺少眼泪,哪怕只是无声的饮泣。一个占着高位却长久不生育的女人在后宫是个尴尬的存在,充满了危险与不安。宫里的奴才们对这样的主子是不大尊敬的,不想听使唤的时候可以低着头躲起来。我却不能,因为我和那些奴才们不一样。我是倪皇后的奶娘。从她吃我第一口奶开始,我的命就和这个女娃儿栓在一块儿,分不开了。我把她抱大,陪她进宫,守着她,护着她,和她一起熬这不出头的日子。她的亲娘尚有的别的儿女可以依靠,我这一生却只有她。可以说,我对她比亲娘还亲。

“于贵妃那个病秧子还能接二连三的生孩子,我健健康康的怎么就怀不上?”倪皇后的声儿里还带点儿哭腔。“再不行,我的位子肯定要让给姓于的女人。那时,岂会有好果子吃?李妈妈,我可怎么办呀?”倪皇后说不下去了。我身上的衣料湿得更厉害了,从胸口到下襟都透着凉,一直凉到人心里去。

“我的娘娘,别着急呀!哭坏了眼睛,愁坏了身子,就更难了不是?”我柔声细气地哄她,用手轻抚她的背。

“怎能不急,妈妈您也知道,我进宫十一年,恩宠也不算少,可就是不见喜。近来我的月信一直不准,若不是喜,那就是病。我都这个年纪了,怕是没有指望了。”倪皇后哀叹道。

她说的我都明白。我原比她还急,只是不敢露出来。到了这一步,也该另做打算了。有个主意在我心里搁了挺久,不如趁机说出来。

“娘娘可知,于贵妃的妹妹上个月进宫了。预备了几日,前儿个刚侍了寝,听说皇上挺中意,要封嫔呢。”

倪皇后止了哀泣,听我继续说着。“于贵妃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她那两儿两女最大的不过九岁,最小的才两岁。在这宫里,无人照拂的孩子是容易夭折的。于家的官位不高,在后宫也没有信得过的人。为了四个儿女,也为了于家的将来,于贵妃才同意接她妹妹进宫的。听说,那于家小妹是家里的幺女,比她姐姐足足小十三岁,而且,长得比她姐姐美。”

听到这儿,倪皇后的眉头蹙了起来,说道:“那于贵妃就不怕引狼入室?”

上一篇:白玉扇 下一篇:力荐河山